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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壁井優香子 -【琦莉‧一】死者沉眠於荒野 [打印本頁]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0 04:14 PM     標題: 壁井優香子 -【琦莉‧一】死者沉眠於荒野

本帖最後由 天水冰 於 2009-1-12 02:54 PM 編輯


日文名稱:キーリ・死者たちは荒野に眠る
所屬文庫:電擊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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琦莉是就讀教會寄宿學校的14歲少女。
由於她擁有能夠看到靈體的強烈靈感,
因此她不禁對神的存在與教義抱持懷疑。
放寒假的第一天,琦莉認識了名叫哈維的「不死人」青年,
以及與之同行的小型收音機憑依靈.下士。
琦莉擅自跟著他們一起四處旅行……
經歷了與各式各樣的亡靈相遇、分離之後,
琦莉覺得她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然而,旅程的終點卻比預期來得要早,
哈維竟被獵殺「不死人」的教會兵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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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2 02:54 PM

〈序〉


  神為何不在呢?

  這個星球擁有教堂卻沒有神,琦莉發現這個事實是在四五歲左右。明明沒有神,這個星球卻理所當然地建有如此壯觀的教堂,琦莉老覺得不可思議。

  七歲時,她總算找到這個疑問的合理解答了。

  「婆婆,我今天聽了講道之後,終於明白為什麼了喲!」

  在做完禮拜的回程路上,琦莉的腳步喜不自禁地時而雀躍、時而旋轉,並且向祖母發表今天的大發現。

  這一天的禮拜上,神官長講述的內容是教會歷史:幾百年前,載著「十一聖者與五家族」的船造訪了這個沒有宗教的星球,並且在此開設教會。而再早上幾百年前,那艘船便載著堅忍的聖人們,從名稱無人知曉的遙遠母星出發,花費數個世代橫渡宇宙來到這裡。

  「神的個性八成不能吃苦吧?因為她覺得目的地實在太遠,於是中途就放棄回去了。教會的大人物們怎麼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沒注意到呢?他們該不會以為神還在吧?」

  「琦莉。」

  走在身旁的祖母平靜地喊道。只要琦莉做出什麼糟糕的事情時,祖母就會以這種方式叫她;沒有怒吼也沒有嘀嘀咕咕的說教,表情和視線絲毫不改,只有寂靜又悲傷的一聲「綺莉」。

  祖母早就和琦莉約定好,不准在外頭談論有沒有神的話題。說出這種話,會被「教會兵奪去心臟」的。不遵守神教誨的壞孩子,會被教會兵奪去心臟--大人常用這句話來威嚇小孩。這句話聽說來自很久以前--戰爭時期,殺了許多人的惡魔兵團被教會兵奪去心臟的傳說。

  「婆婆,對不起,我不會再說了。」

  綺莉垂頭喪氣地閉嘴,停止雀躍的腳步好好邁步往前走。琦莉反省的是自己不小心得意忘形打破約定這點,那種騙小孩子的傳說她可是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星期天早上,結束禮拜回家的人群使街道看起來多了幾分熱鬧。為了做禮拜,每個人的頭上均戴著各式各樣的帽子、身穿暗色的外套。

  今年的殖民祭快到了,又是空氣裡開始混入冬天氣味的季節。對琦莉來說,所謂冬天的氣味就是化石燃料吐出的煙霧味。道路兩旁羅列的建築物屋頂上,突出的粗大排氣管正朝向天空吐著灰色濃煙。

  好一會兒後,琦莉再次轉過頭,就這樣臉朝著後方往前走。她用手壓著帽簷抬眼,以便能夠從建築物之間的縫隙,稍微看到聳立在城鎮正中央的禮拜堂那極盡奢華的圓形屋頂。

  這時由背後--除了轉過頭的琦莉之外,對其他人而言是前方--突然湧起陣陣驚呼聲。琦莉才注意到遠方喧嚷的瞬間,叫罵聲與哀嚎聲已近在眼前。

  怎麼回事?琦莉驚訝得正要轉回頭那瞬間,一個男人冷不防推開走在前側的路人,迎面撞向琦莉。

  「哇--」

  琦莉反射地縮起身子,同時--

  碰!

  緊縮的沉重空氣一口氣解放,在早晨的大街上發出轟然一響。

  眼前男子的胸口砰地炸開,透過突然裂開的圓孔能夠望見另一側--有一群全身上下包覆著奇妙白色裝甲的人,朝向男子的那幾把槍口升起了細細的煙霧。

  某處傳來了女人的尖叫聲。琦莉發不出聲音也忘了呼吸,僵立了好一會兒後才搖搖晃晃地往後退,跌坐在柏油路而上。

  宛若在呼應琦莉的舉動,男子也屈膝跌下。整個人倒落在琦莉跟前。他的脖子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唯有臉朝向琦莉,失焦的視線凝望著不存於琦莉眼前的空間。

  琦莉回過神才注意到有人跑近自己,一時之間真空的聽覺也漸漸感覺到了周圍的喊聲。「琦莉!有沒有受傷……」祖母跪在琦莉身旁抱緊了她.那雙年老而枯瘦的手微微顫抖著。琦莉回握住那雙手,以平板的口吻回答沒事。

  旁人害怕又敬畏的竊竊私語著,同時往路旁讓開。那群身著白色裝甲的人們,踏著發出金屬聲響的步伐穿過眾人走過來。琦莉仍舊坐在地上望著他們,意識裡的一個角落想著:「啊,他們過來了。」眼睛不禁再一次望向倒地的男子。

  從男子炸成空洞的胸口處掉落了一個什麼東西。

  耶是顆成年人拳頭大小的黑石,看起來就像某種奇妙的機械零件--數根彷彿是電線或血管的細細管子被扯落,上頭沾的濃稠液體像是用了很久的油。黑石內部猶如心臟的鼓動般,緩緩閃著昏暗的琥珀色光芒。

  就在琦莉無意識地伸出手時,其他人已經先一步將黑石撿起;那隻手戴著金屬製的白色護臂與特殊纖維手套,是冷酷裝甲服的手。琦莉抬起臉,看到裝甲士兵從面具後頭嘟嘟嚷嚷地說了什麼。她認為他應該是在說:「我們在處決壞人,你別擔心,就當做什麼也沒看見吧。」可是綺莉一點也沒聽進去。

  當時死去男子的那張臉,事後怎麼樣也想不起來,可是那顆不可思議的黑石,以及那雙瞠大的空洞瞳眸,卻深刻地留在琦莉腦海中,揮之不去。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2 02:56 PM

第一話〈室友〉


  三十歲的漢妮老師是位後腦勺紮著髮髻、戴著無框銳角眼鏡的女教師。除卻老愛頻頻歎息,以及冷不防來個臨時抽考的興趣之外,是個善良又虔誠的信徒。雖說虔誠的信徒對琦莉而言,並不是什麼稱讚話。

  「啊啊,琦莉,你到底在幹什麼啊?」

  這孩子在做什麼呀?啊啊,神啊!這下該怎麼辦才好?漢妮老師從剛剛開始就不斷歎息著重複這幾句話,她時而誇張地仰望天花板,時而摘下眼鏡拿手帕擦拭眼角,一直反覆著這些動作。

  「不但練習遲到還那身打扮,你該不會不知道今天要做禮拜吧?」

  「對不起,漢妮老師。」

  我不曉得,漢妮老師--琦莉忍住想這麼說的衝動坦然道歉,她不想找一堆差勁的理由與老師進行無意義的問答。再說,若當真說出「沒人告訴我」這藉口也實在太丟臉(雖然這正是真正的原因)。

  在老師身後排成三列的同學之中,有幾個人小小聲笑了出來。所有人身上皆穿著有美麗刺繡的白色聖歌隊制服,只有琦莉一個人是大領襯衫加黑色無扣短外套的普通制服打扮。平日大家一起穿著這身樸素的黑衣時,看來也是相當有格調。不過,此刻的琦莉卻猶如身穿便宜法袍,被丟進天使群中的見習魔女。

  教區神官長要在殖民祭假期第一天的禮拜發表祝賀之辭,因此禮拜不是在學校禮堂舉行,而是在鎮上的中央禮拜堂。由琦莉就讀的寄宿學校九年級生負責演唱聖歌,所以必須在練習時間前身穿聖歌隊的白色制服集合。上個禮拜的住宿生聯絡會便已經通知大家這件事了,只是琦莉當時留下來寫報告而沒有出席聯絡會。宿舍是兩人房,通常其巾一人未出席也不會有什麼問題,不巧琦莉正好沒有室友,班上同學及住在附近房間的其他人也沒想到要告訴她。琦莉早已習慣這種情況,也覺得沒必要一一向老師哭訴。

  「事到如今也沒辦弦,看在你有反省的份上,今天就先這樣吧!下次別再發生這種事了。」

  或許沒出聲辯解的選擇奏效了,漢妮老師竟然很乾脆就放過了琦莉。

  「別慢吞吞的,快進隊伍裡去吧!禮拜要開始了,你盡可能別太顯眼,站到最後面那排。」

  「是。」

  點了點頭,琦莉低著頭穿過老師身旁,站進身穿白色制服,由同班同學組成的聖歌隊最後一排。右邊是名叫吉拉的雀斑卷髮女孩,她的朝無鼻正發出哼哼的輕笑聲;剛剛笑出聲的幾個人裡,鐵定有這傢伙的份。

  貝佳小知何時站到了琦莉左邊。琦莉斜眼看看她,她眨了眨一隻眼睛,微微拉起黑色制服的裙子,似乎是在告訴琦莉:我也和你一樣。

  琦莉呆呆盯著貝佳一會兒,微微苦笑了起來。貝佳那身打扮是然幫不上琦莉什麼忙,卻也讓琦莉開心了幾分。

  琦莉感到右側吉拉投射過來的訝異眼神,於是收起笑容,再度面無表情的轉向正前方。聖歌隊站在較高的講台邊上,因此站在最後一排的琦莉,能夠環視整個莊嚴的中央禮拜堂內部。

  禮拜堂是屋頂挑高呈圓弧狀的白色水泥建築。據說左右兩邊牆上鑲嵌的華麗彩繪玻璃,以及蠟燭造型的電燈,皆受贈下首都教堂。身著黑色神官服的神官們,井然有序地排列在講台最前方的兩側,再後面一點坐滿長椅的是一般做禮拜的群眾;群眾頭戴各式各樣的帽子,交織出毫無藝術感的高低起伏波浪,與服飾統一的神盲們形成強烈對比。

  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前來信仰這個連名字都被遺忘的神祇呢?甚至連它發源的母星名字都被遺忘了--琦莉始終無法理解,不過她已不再像過去一樣天真地問出口。就琦莉所知,注意到「教堂沒有神」這項事實的,似乎只有她自己一個人,因此教會的尊嚴才得以一直維持到今天。

  原本充塞著群眾嘈雜低語的空間在瞬間安靜下來。身著白色神官服的教區神官長從布幕後現身,緩步走向講台中央。

  寂靜中摻雜了流洩自各個角落的教友崇敬歎息。琦莉悄悄皺眉:她自小已見過神官長無數次,也從不認為對方擁有什麼珍貴的神聖力量。這位頭髮稀薄的中年男子,雖然有著讓他看來威嚴的魁梧體態,但琦莉認為他不過就是路上隨處可見,那種手頭稍微有些錢、可以寬裕安享老年生活的老爺爺罷了。

  重點在於,假設這位神官長真的擁有什麼神聖的加護,那他怎麼會沒注意到「那個」呢?在他祈禱時,「那個」猶如在自家廚房似的自由進出禮拜堂,這就是這座教堂不具任何神聖力量的最佳證明。

  視線移至神官長頭頂上的空間,可以看到一位脖子上繫著繩子的男子懸浮在那兒。那張血管腫脹成赤黑色的臉,正興味盎然地窺視著神官長的朗讀稿。

  八成是注意到琦莉的視線吧?吊死鬼緩緩抬起頭與綺莉四日相交,淌滿血紅色鮮血的嘴巴彎成新月狀,淺淺笑。

  琦莉面無表情地同瞪吊死鬼,視線又回到神宮長身上,他正堂堂朗誦著有關死亡與轉生的可貴內容--這些話存琦莉聽來不過是一堆謊言,沒有任何感動之處。

  琦莉。

  耳邊聽見叫喚自己的聲音。

  琦莉,開始了喔。

  「咦?」

  琦莉回過神來,轉頭看向旁邊的聲音來處,貝佳正用那對洋娃娃玻璃限珠般湛藍的雙瞳,示意著聖歌隊隊伍的邊緣處。視線前方,是漢妮老師那副無框眼鏡,她帶著怒意瞪視琦莉,彷彿正如此斥責--你這傢伙一定耍我訓你一頓才甘心嗎!?」

  琦莉這才發覺風琴伴奏已經開始了,聖歌隊正唱著「開始的祝福之歌」。琦莉連忙找尋記憶中的歌詞,以近乎對嘴的微小音量跟上中音部的合聲,同時看向站在身旁的貝佳。

  貝佳挺直了身子面向前方,正開心唱著美聲女高音。琦莉這一排義不是高音部,何況她的歌詞也不太對,不過除了琦莉外,其他人都沒注意到。

  禮拜的事奉結束後,接下來就是班上同學滿心期待的殖民祭連續假期。然而對琦莉來說,那只是無趣又憂鬱的十天罷了。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今天貝佳的心情好到不行,她打算在這十無連假去西貝裡來趟觀光之旅。父母親與弟弟已經先一步到那邊等她過去會合了。

  西貝裡是具備纜線通訊及影像技術的都市。街頭上綿延不絕的大樓電視牆,一到日落便開始放映五彩繽紛的色彩,變化多端的畫面令人目眩神迷。那兒還流行一種鑲滿星屑的神奇冰淇淋。在西貝裡的最後一晚,一家人可以前往剛建造完成的體驗型劇場參觀--

  貝佳得意洋洋地描述著她自己也陌生的城市預定觀光行程,琦莉則心不在焉地聽著,並且發出「嗯。」或「喔,真棒。」的適度回應。體驗型劇場要用來體驗什麼?怎麼體驗?琦莉完全無法想像,搞不懂它有好到讓人這麼期待嗎?只有冰淇淋那部分琦莉還有點興趣.可是貝佳一下子就講完了。

  「琦莉,我會帶土產給你喔!」

  琦莉還在想像鑲了星屑的冰淇淋會是什麼模樣時,貝佳已經結束吹噓轉向琦莉,她身上的外套輕快飄動著。

  「你想要什麼土產?」

  「沒關係啦。」

  琦莉含糊地拒絕。幹嘛這麼客氣--貝佳嘟著嘴,外套下摧隨風飄揚.她颯爽邁步走在大馬路上。

  貝佳是個美麗的女孩子。今天她穿著違反寄宿學校規定的亮麗紅色外套;手上提的包包當然也違反學校規定,是褐色的波士頓包。琦莉則是平常那套制服,外頭套上學校規定的黑色連帽粗呢大衣,肩上斜背著大多數學生不想背的,如同郵差用的簡素包包。貝佳那頭勾勒出柔軟曲線的及腰金髮與紅色的外套相輝映。琦莉的頭髮則純黑如貓毛,平凡無奇地自然垂落在背後。貝佳的身形高挑好看,琦莉的身高在班上則是算中間再稍微高一些。

  如果路上行人的日光因貝佳而停下,再看到她身旁的琦莉時,八成都會認為:和洋蛙蛙般可愛女孩走在一起的黑髮女生真是有夠平凡!

  不過,看來會想這類無聊事的大概只有綺莉一人,路上沒有任何行人特別注目她們兩人,只是逕自拉高外套的領子快步走過。

  迎接埴民祭安息假期的第一個下午,東貝裡街道上的人們皆是包得緊緊的冬衣打扮,雖然縮著身於步行,但仍隱約嗅得到幾分雀躍的氣息。可以放長假者就和家人一起出外旅行;不能放長假者也早一步回家,打算悠閒度過夜晚。

  季節的腳步即將邁入冬季,殖民祭每年總在這個時節舉行。

  聖人之船在秋季末來到這個行星後,已經迎接過幾百回冬天了。拜地層裡可採集的豐富燃料資源所賜,讓這顆行星在過去這段時間裡能夠有長足的發展。這些資源最後終於引發戰爭,長期持續的戰爭幾平將資源吃干抹淨。這已是距離琦莉出生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現在這顆行星所能採到的,只剩下用來作為耗費性燃料的化石資源殘渣。家家戶戶的屋頂上突出一個懷抱粗的排氣管,不斷朝著略帶黃色的灰暗天空吐出同樣顏色的濃厚煙霧。

  主要大道被左右兩側的建築物包夾,大道正面能夠看見車站的鍾塔。打算去其他城鎮度假的人們,手上拎著大包包走人車站的圓形屋頂下。車站是在幾年前配台新鐵路的引進而全新建造完成的建築,採取與中央禮拜堂相呼應的華麗圃型屋頂設計。比起那股多餘的華麗氣息,琦莉反倒覺得鎮上另一個方向,那棟質樸簡單的廢棄舊車站水泥建築還比較親切。

  琦莉若無其事地望了望車站前面等待有錢客人的三輪計程車(這東西也耗費相當多化石燃料。車頂上大剌剌擺著彷彿未爆彈的圓筒型燃料橢)當地繞過十字路門的圓環,就要來到車站入口附近時,奠名注意到低頭坐在前方長椅上的人影。

  琦莉忽然停下腳步。

  「怎麼了嗎?要走了喲!」走在稍前方的貝佳不解地回過頭。

  「嗯……死掉了…」

  短短低語一聲後,琦莉再度邁開步伐。

  一到這個季節。每天早上只要隨便找找,最少能夠在鎮上某處找到一具無家可歸遊民的冰冷屍體。這類屍體大多是老年人,然而這具長椅上的屍體看來還相當年輕,或許是神學生吧?首都大學的神學生為了神官測驗,會來到這個鎮上巡禮研修。

  正在進行巡禮研修的神學生應該不可能死在路上吧?再者,他身上的隨性裝扮--尼龍材質的半身大衣搭配耐用的工作褲、頭上頂著紅銅銹色的頭髮--以一個神學生來說未免太不規矩了。只是對於寄宿學校的女學生而言,這類年紀的男人大概都是神學生,因此琦莉姑且就認定他是神學生了。

  那名神學生垂著頭、深深靠著長椅的椅背,突然就斷了氣。或許沒有什麼遺憾吧?沒在四周看到他的靈魂。琦莉發現自己居然在冷靜確認,心情頓時複雜了起來:一般人看到屍體後,不會去尋找屍體的亡魂吧!

  「喂!我說琦莉呀--」聽見貝佳催促的聲音,琦莉連忙快步通過長椅前面。等一卜去通知車站工作人員吧,這麼一來,屍體處理組的神官就會收到聯絡過來處理了。

  走過長椅沒幾步,琦莉再度停下腳步,她的眼角瞄到屍體在動。大概是我多慮了,怎麼可能呢?他分明已經死了。

  琦莉生硬地轉過頭,看向長椅上的屍體。

  長椅上的神學生違背了綺莉的期待(雖說期待對方死掉有點奇怪),他緩緩睜開雙眼,一臉睡呆的表情,扭扭脖子。關節、看看四周,最後看向僵硬呆立原地的琦莉。

  琦莉的視線對上了與頭髮同樣紅銅色的雙眸。

  「噫--」

  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氣,然後以響徹車站前圓環的音量大叫--屍體動了!神學生自長椅上滑落,呆了好一會兒後,連忙摀住琦莉的嘴。

  「真的很抱歉,哈維先生,這孩子有點怪怪的。」

  貝佳哪來的資格說我怪?琦莉站在一副長輩樣說著話的貝佳身旁,面無表情地低頭盯著鞋尖。「喂,琦莉,快道歉啊!」沒辦法,被貝佳這麼一催促,琦莉只好鞠躬道歉:「對不起,我太失禮了。」接著順勢抬眼看向神學生。

  神學生一手插在外套口袋裡,另一隻手搔擅凌亂的頭髮,「不要緊啦……」他歎著氣吐出這句話。車站前女孩子的尖叫聲引來車站工作人員將他當作可疑人物制伏,真是一場無妄之災。他嘴上雖然說著不要緊,臉上卻仍舊是副不爽的表情。

  我是蕾貝佳。當貝佳打著什麼壞主意時,她就會報上全名,順便介紹琦莉是自己的室友,最後連神學生的名字叫哈維也一起問出來了。

  神學生是首都的幹部侯補生,對寄宿學校的女孩子來說,能夠認識神學生是一種身份象徵。過去曾有一團來自首都大學的研修生出席東貝裡的禮拜,結果班上同學們全把禮拜丟在一邊,熱衷的小聲討論右邊數來第二個高長得好帥,甚至發展到人氣投票的地步。結果到了下午的導師時間,全班不但挨了漢妮老師一頓碎碎念外,理所當然還要寫悔過書(想不到沒參與騷動的琦莉也逃不過這一劫)。

  基於這個原因,貝佳當然會因為這幸運的相遇而心情大好,另一方面又因為自己現在不得不離開東貝裡,因而當著哈維的面誇張歎息:

  「你會存這裡待到殖民祭結束嗎?我希望回來後還能和你聊天。」

  「啊--我明天就要離開這裡了。往西貝裡的月台是在對面喔。」

  神學生毫不戀眷地說著,完全粉碎了貝佳的期待。「這樣啊……」她站在人們慌亂交錯的月台上,惋惜地低著頭,看似止沉浸在決心留下戀人,獨自前往都市的小說女主角角色中。站在一旁的琦莉心裡湧起一股異樣感,於是轉開視線。

  準備前往西貝裡的旅客們,一面困擾的閃過站在列車前說話的琦莉等人,一面將大件行李推上客車搭車去。化石燃料忙著發出轟轟咻咻的動力聲,列車在宣告即將發車了。

  「你要搭車嗎?」

  身穿列車長制服的鐵路局人員從最後一節車廂探出身子,口氣帶著若乾焦躁地問道。

  神學生回說沒訂,並說了聲:「路上小心。」列車長於是看向琦莉:「那邊那位小姐,你要搭車嗎?」列車長看見琦莉搖頭便頷首,響起發車的鈴聲。

  「等、等一下、等我啊!我要搭車呀!」

  貝佳不滿地大喊,改用雙手拎著波士頓包急忙踏上客車階梯。宛如鬧鐘的發車鈴響徹月台,貝佳依依不捨地對送行的琦莉與神學生揮手。

  「琦莉再見。我不在,你一個人沒問題吧?」

  沒問題。琦莉回答的聲音淹沒在鈴聲與月台喧囂中,連她自己也聽不到,於是琦莉改用點頭代替回答。貝佳也點頭回應表示知道了,接著轉向神學生。

  「哈維先生,期待哪天還能再與你見面喔!」

  琦莉完全聽不到神學生回答了什麼話,不過貝佳應該是聽到了;不知道他說了什麼,只見貝佳從車上俯視這裡的美麗臉龐上,表情逐漸褪去。

  持續響著的鈴聲嘎然停止,在一陣奇妙的沉默支配下,列車緩緩滑出月台。

  列車動了,貝佳卻仍舊停在原地,飄浮在剛剛踩上列車台階後的那個位置。一節接著一節離站的列車車廂,如幻影般穿越了貝佳的身體。

  正確說來,幻影應該是貝佳的身體才對。

  不論是紅色的大衣外套、波士頓包、預定會台的爸媽和弟弟、參觀新劇場、冰淇淋或要帶給琦莉的土產;貝佳旅行計劃的一切,全都是她自己一個人說說的家家酒而已。原因是因為,貝佳用來穿外套的身體、用來提包包的手,老早就在墳墓下了。與家人一起度假或者吃的滿嘴冰淇淋這些事,早在很久以前就永遠與貝佳無緣了。

  一臉莫名其妙的列車長,從最末節的車長室望著站立不動的琦莉與神學生。最後,當列車長穿過貝佳身體時……

  「蠢斃了!」面無表情的貝佳說。「我只是想玩玩旅行遊戲而已,你自己還不是!你根本就不是什麼神學生嘛!笨~蛋!」

  怎麼聽都像是惱羞成怒的發言,從貝佳形狀漂亮的嘴裡吐了出來。她由列車原本還在時的位置上飄下,冷不妨地逼近兩人。琦莉反射地縮起身子,就在要撞上她的鼻子時,貝佳忽然消失了身影。雖然琦莉看不見,卻覺得她似乎和空氣一同被吹出了剪票口外。

  月台上只剩下琦莉與神學生,還有人們結束送行的低聲閒聊與回家的腳步聲。

  「我從來沒說過我是神學生啊……」

  神學生(看來似乎不是)獨自低哺著牢騷,接著他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琦莉,她正斜眼瞄著自己。琦莉抬頭看向這個高個兒的臉。

  「你剛剛對貝佳說了什麼?」

  「我只是說:『我要陪你胡鬧到什麼時候?』」

  男了不耐地歎口氣回答後,隨即提起自己放在身旁的行李(雖說是行李,不過對於旅行者而言還真是輕簡--一個不算大的後背包,還有一個老舊的小型收音機,就這樣子而已)。

  「我懶得多管閒事,不過遇上那種傢伙,你最好還是無視她比較好。不然,對方會因此得意忘形而賴著不走。」

  「這種話你早該在今年春天前告訴我。」

  男人對於琦莉的回答只是撇著嘴說句:「別胡說八道了!」便跟著出站的零星人群離去。琦莉小跑步追了上去,斜背的背包在腰部跳動著。

  「你沒被貝佳嚇到嗎?」

  「比起來,我反而是被你嚇到。你的感應力很強嗎?」

  琦莉點點頭:「婆婆要我不能讓人知道。不過,婆婆已經過世了。」

  「啊啊,這樣她就不用再照顧你了,這樣也不錯。」

  「喂,你出能夠看到其他死掉的人嗎?為什麼你知道得這麼清楚?」

  琦莉追著對方的快速步調,不自覺地比平常還多話。除了自己之外,這是她第一次遇到能夠看見那個世界的人類。再加上曾昕婆婆說過,這種人在世上並不多,因此琦莉心想,我們之聞一定能夠存在某種夥伴意識。

  「我說,雖然我能夠明白你的心情--」

  然而對方卻停住腳步,顯出露骨的嫌惡表情歎氣道:

  「但是很抱歉,我並不想和感應少女有什麼瓜葛。逆就快點回家收拾六年級的作業,好好度過殖民祭假期吧。那麼,告辭。」

  男人嘴上說著明白你的心情,卻吐出沒有半點誠意的話語。他拋下當場僵直的琦莉,再度大步邁開走向張成四曲形的車站出入口,頭也不劃地消失在車站外的白晝。

  「啊……」

  出乎意料之外,原本雀躍的心情這麼乾脆就被對方拒絕了,琦莉站在車站的圓形屋頂下呆若木雞。

  呆愣了好一會兒後,怒氣逐漸由琦莉心底延燒上來。不必說得這麼絕吧!?果然和種學生差很多!神學生會更親切、更紳士才對。

  再說,準是六年級啊?雖然琦莉的外表看來的確很像六年級--聽說今年春天身體檢查後,漢妮老師懷疑琦莉到底是不是真的滿十四歲,還特地去確認過市民名冊--如果這件事是事實,那就真的太沒禮貌了。如果是騙人的,那麼流傳這種煞有其事的傳言,也實在太過分了。

  琦莉愈來愈搞不清楚自己不滿的到底是哪一點,怒氣沖沖踏上歸造。

  途中.貝佳沒有回來(之前貝佳也會突然心情大壞而消戔蹤影,不過她大多都是不知何時又再度笑嘻嘻地跟在琦莉身後)。琦莉一個人走回宿舍的路上才注意到,自從今年春天與貝佳的靈魂相遇後,自己就不曾像這樣一個人走在街頭了。琦莉腦袋裡的某個角落想著:沒想到身邊少了貝佳自顧自喋喋不休的聲音,會這麼寂寞、這麼無趣啊!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打從六年前祖母過世後,琦莉對殖民祭假期就不曾有過什麼快樂的記憶。彷彿可以預見今年的休假將比往年更淒慘般,第一天就有個最糟的開始。

  她一大早就穿錯制服惹漢妮老師哭垃,心裡已滿是不舒服了,貝佳又心情不好,跑得不見人影。再加上晚餐時坐在自己對面的人,竟然變成雀斑臉的吉拉與身為她嘍囉的室友--她們是住宿少女中琦莉最最討厭(她們八成也很討厭琦莉)的雙人組。平常琦莉總會特別注意,選擇遠離她們的位置。但今天因為進入長假,九成的學生都回父母親身邊了,因此剩下成的學生便集合在空蕩蕩的餐廳角落用餐。

  不回家的學生.主要是因為沒有父母親。這些無依無靠的孩子,仰賴教會的援助金而得以就讀寄宿學校。就琦莉所知,這些無依無靠的孩子大致上都是些性格乖僻者,別以為有同樣境遇的人就會彼此相親。這些八為了證明自己至少比其他人好一點點,甚至不惜扯他人後腿--這裡就是充塞這種氣氛的地方。

  囡此不論多麼努力,都不可能和這些學生一起來場氣氛和諧的晚餐會。總之,琦莉盡力撐過了劍拔弩張的吃飯時間後,便立刻飛也似的離開餐廳。其他學生還在互相說著不存場同學的壞話時,琦莉已經迅速收拾餐盤走了。

  她快步回到走廊,打開自己房間的房門,立刻就看到了貝佳躺在佔據狹窄房間一半空間的雙層床上鋪。

  「你回來啦!」貝佳的手肘撐在枕頭上、支起頭部,開朗地對著琦莉打招呼;早上的事情好像沒發生過般。

  突然呆立在房門口的琦莉一時失了神,然後:「搞什麼……原來你安安靜靜、好整以暇地待在這裡呀…」嘴上帶了點埋怨地關上門。琦莉確定貝佳在車站消失蹤影時生氣了,因此多少有些在意,結果現在的她卻有幾分失望。

  貝佳穿過上層床鋪,輕飄飄地來到下層坐下。下層是琦莉的床,沒有特別亂世也不是特別井然有序;這些質樸的寢具透過琦莉大致整理整齊時有七十分左右(時間充裕的話九十分,睡過頭時就剩下五分左右)。

  上層睡鋪空蕩蕩的,繪著黃色花朵的墊子上頭積了薄薄的灰塵。

  升上九年級,搬入這間房時,同寢室的室友不到一個禮拜就哭著向老師要求換房間,原因是她半夜聽到奇怪的女孩於聲音。可是老師們怎麼調查都沒聽到可疑的聲音,因而沒答應她的請求,最後女同學便轉學到其他城鎮的學校去了。

  從那之後,琦莉成了宿舍中唯一可以一個人優雅使用雙人房的學生--在旁人看來。沒過多久,琦莉知道了在前年時,學校有位長琦莉兩歲的女學生死於鐵路意外。也知道事發之後、在自己搬進那房間前,房間的上層睡鋪已經一年無人使用。於是琦莉懂了:在自己搬進來前,房間裡早已有個以人類外表生活其中的東西,就是那個十分適合寄宿學校黑色制服的美麗金髮女孩。她是誰呢?

  她就是嚇跑因猜拳結果而使用上層睡鋪室友的傢伙。

  嚇人的理由很簡單(她認為理由正當),因為那是她的床。

  另外,她也很高興琦莉能看見她,因此任意將琦莉當成室友,不論上課、做禮拜或者外出日,她通通會跟去。

  仔細想想,沒有其他住宿生願意通知琦莉聯絡會的內容;同學認為琦莉竟然能夠平安無事待在有妖怪聲音的房間而不願接近她--這全都是貝佳的自我性格所導致。琦莉到八年級為止,雖算不上交友滿天下,但至少也不像九年級現在這樣,真的完全成了荒野一匹狼。更諷刺的是,這情況明明是貝佳造成的,卻演變成幸好有貝佳在,才讓琦莉不致於那麼孤單。

  「後來怎麼了?琦莉,你和那個沒禮貌的家或說了什麼?」

  貝佳躺在琦莉床上說著,腮幫子抵著枕頭擺出一副鬧彆扭的模樣。當然,這只是看起來如此罷了,實際上枕頭並沒有凹陷。

  「我們沒說什麼他就走掉了。」

  琦莉隨便回應,拉出書桌的椅子坐下。實在不適合唸書的不銹鋼椅子綁上老舊的坐墊,確保坐起來舒適。

  那個名叫什麼哈維的旅行者,不僅對貝佳沒禮貌,對她更是萬分失札,因此琦莉再也不願去想那男人的事了。

  他說明天要前往與西貝裡相反的另一頭去,那麼應該是搭乘下午開往東方的列車吧?隨你要去哪裡,快滾!

  「討厭,只是演個戲而已嘛,真掃興!那傢伙還不是很享受被吹捧成神學生。」

  床上的貝佳又開始怒氣沖沖抱怨個不停,然而琦莉已經不想再繼續那個話題。她轉向書桌,從抽屜拿出教會史筆記,望著夾在裡頭的講義,歎了口氣。

  貝佳提起那個男人的事情讓琦莉想起了作業。殖民祭假期的確有作業,而且比六年級生的要麻煩十倍。

  作業的內容是:利用休假,前往東貝裡之外與教會歷史相關的場所收集報告題材。離開鎮上旅行或回家的學生們,可以找個機會前往當地城市的教嘗參加禮拜、寫寫相關感想就能交差。可是,對於沒有預定離開東貝裡的琦莉而言,這項作業真是討厭到不行。

  總而言之,不動手就沒辦法有個開頭。琦莉從講義裡抬起頭,抽出桌上書架的教會史舊參考書--那是年代久遠的畢業生留下的,裡面詳細記載了不少現在教科書中已經刪除的歷史。雖然不值得期待,但或許能從中找到一些可以參考的東西。琦莉開始快速翻聞書頁,就在這時--

  「喂,我覺得好生氣喔。我們來作弄一下那傢伙吧?」

  貝佳的臉從書桌底下穿過參考書,出現在躊莉面前。「作弄?」貝佳出現的太過突然,連琦莉也嚇了一跳,停下翻著參考書的手反問。貝佳的身體林地穿出書桌,端正坐在琦莉前面(那個位置當然是在桌上)。

  「你也看到那傢伙的破爛收音機了吧?那上頭附著靈喔!他竟然這麼煞有其事地帶著惡靈收音機,真的很怪。」

  自己的存在不提還敢說別人……貝佳這麼說完,接著又充滿自信地披露自己的計劃。「我們把那個收音機搶走,引他到學校來,趁他追過來的時侯,從屋頂上丟石頭或其他什麼東西砸扁那活該的傢伙!」

  「等……等一下,貝佳,我說啊--」

  琦莉歎口氣打斷對方的話。貝佳閉上了嘴,臉上的表情毫不懷疑地認為,琦莉會贊成自己的提議。琦莉的太陽穴不禁刺痛了起來。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這計劃根本就大錯特錯。首先,琦莉並不想做這種事,再說,要去哪裡找那些石頭?要怎麼搬來?由誰去丟?這些實際執行的部分完全沒個底!而且這計劃的內容怎麼看,都不像是稍微作弄他一下的惡作劇程度。

  「真的那樣做是會死人的。」

  一一說明實在太累了,反正只要點出最後的問題點告訴貝佳就好。琦莉這意見可是非常正經的,沒想到貝佳卻愕了一下,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回答:

  「這種程度殺不死那傢伙的啦!」

  「我說,普通人的話……」貝佳已經死了所以不能理解吧?琦莉正要加以補充時--

  「因為那傢伙是不死人嘛。」

  結果是貝佳先補上這句話。

  琦莉頓時找不到話回應,她回望著沒有半點遲疑,直直看著自己的藍色眼睛。

  「不死人……?」

  過了一會兒,琦莉才出聲跟著復誦這個詞彙。貝佳非常認真地點點頭。

  「你沒發現嗎?我還以為琦莉知道呢!因為那傢伙沒有靈魂呀,只是以一塊石頭操控著屍體罷了--琦莉,你有在聽嗎?幹嘛露出那副恐怖的表情?」

  「啊,沒什麼……」

  琦莉的意識角落一瞬間想起其他事情,但看到貝佳驚訝窺視自己的表情,琦莉立刻停止思考,含糊打混著說:「對不起,真的沒什麼。」貝佳偏著頭,眨了眨眼睛。

  「琦莉該不會不知道不死人吧?你小時候沒聽過嗎,會被教會兵摘去心臟喔!

  「那個我聽過,而且常常聽到。我其是沒料到那傢伙會是不死人……不可能吧……」

  琦莉立刻回應道,最後卻愈說愈小聲--假如早上遇到的那傢伙真是不死人,那麼在車站前見到他時,將他誤認為是屍體一事也就很合理了。

  這個行星上從大人到小孩,對於稱作「戰爭的惡魔」實際存在的怪物--不死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祖母不常提起這類活題,不過琦莉從過去住在同棟公寓那位志願當小說家的青年那兒,知道了許多聽都聽膩的事情。

  聽說在戰爭後期,戰況陷入無藥可救的泥沼中,而人類就要失去人性時,有人利用士兵的屍體大量生產不死人。在屍體胸口埋入代替心臟的永久運作動力源,這些屍體就會行動。他們不老也不死,無論怎麼砍、怎麼殺仍會站起身,盡其所能的殺戮。還聽說他們會吃掉自己殺死的人類腐肉,使之變成自己身上的肉(再怎麼說對方都是志願當小說家的人,他說的話中有多少是真實、多少是想像的劇本,無從得知)。

  整個行星被破壞得七零八落,最後,戰爭在八十年前自然終結了。其後教會開始展開大規模獵殺不死人的行動,據說不死人到此已全部根絕。這也是「壞孩子會被教會兵摘去心臟」傳說的由來。

  「就算還有存活下來的不死人,但怎麼可能會這樣光明正大的四處亂晃?那可是會動的屍體!戰爭的惡魔呀!」

  這番語氣堅決的話,與其說是給貝佳聽的,倒不如說比較像是琦莉在說服自己。結果貝佳的發言毫不留情地遭到否決,一如往常的,貝佳又不愉快地噘起嘴。

  「那我們就來試試看他會不會死吧?不死人的話,不論我們做什麼都不會死才對吧?」

  「如果他是普通人怎麼辦?」

  「死掉的話就證明他是普通人了呀!」

  「……」琦莉總覺得這回答似乎有點答非所問而皺起眉,是哪裡不對呢?琦莉沉思一會兒後,認真歎了口氣,定睛看著貝佳那隱約透明到能夠看見背後牆壁的眼睛,開口說教:

  「喂,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那根本不是活人的思考方式吧!」

  「是嗎?」

  她是明明懂卻佯裝不知情?還是當真不理解?看她回應的如此悠閒,琦莉忍不住說了重話:「貝佳,你別太過分啊。」

  「貝佳果然是已經死掉的人。這麼可怕的事情,活人根本想不到吧?」

  「你說什麼?琦莉自己還不是!?你也不是普通人明沒辦法交到活人朋友,只有我才是你朋友……」

  「少自以為是了!誰跟你是朋友!?是貝佳你自己跟著我的!我可是困擾得很呀!」

  說出口後才覺得自己好像說得太過分了點。可是貝佳居然說我和活人交不了朋友,這句話也很過分呀!這兩人偶爾也會有這種程度的拌嘴,兩個人都說得很過分,因此最後應該會以平手收場才對。

  豈料這時貝佳臉上意外浮現了絕望的神情。

  「真沒想到琦莉會說出這種話……」

  「貝……」貝佳的身影隨著變小的聲音一同消失,琦莉瞬間嚇了一跳,不過貝佳似乎還在房間裡頭。大概只是和平常一樣在鬧彆扭吧,待會兒一定又會出來了。

  琦莉再度輕輕地翻著書頁,腦中有一大半思緒又開始想起其他事情。記憶追溯到好幾年前,那是小時候的經歷。

  不死人已經滅絕了--騙人,至少七年前還有。琦莉認為七歲當年,死在自己面前的那個男人就是不死人。對方被身著裝甲的教會兵追殺,石頭心臟掉了出來。

  發生那件事情之後.不論琦莉怎麼問祖母,祖母都不肯說個清楚。祖母只是逕自說著不死人已經不存在了,這事自然也成了家裡、外頭部不可提起的話題之一。隔年春天,祖母就過世了,無依無靠的琦莉靠著援助金,搬進了寄宿學校的宿舍。

  如果祖母還活著,琦莉有好多好多事情想要問她。像是小時侯的自己從來質疑過的:為什麼自己看得見死者的亡魂呢?不記得長相的父母親也有同樣的能力嗎?該不會就是因為自己有這種令人不愉快的能力,所以才會被父母親遺棄?唯有祖母不是親生祖母這件事情,琦莉連親口問都沒問過就知道了,這多虧了公寓的房東太太--那位喜歡閒言閒語的胖婦人在附近到處宣傳的關係。「這話我只告訴你,和三樓婆婆住在一起的孩於,是撿來的喔。」明明只告訴某人,結果卻全公寓的住戶通通都知道。

  「算了,明天再說吧。」

  琦莉完全沒了唸書的心情,她額頭抵著參考書,俯身趴在桌上。

  這時攤開的書頁上頭,有一張小小的照片突然吸引了她的目光。照片裡是戰前就存在的廢礦坑,教會史教科書中將它列為戰爭遺跡之一。東貝裡的東部荒野一帶,還留有不少戰爭末期的古戰場遺跡。

  (他說要往東邊去吧……)

  她想起早上遇到的男人,呆呆沉思著;這是琦莉第一次遇到,除了自己之外能夠看到死者的人類。搞不好,他能夠回答那些琦莉想知道的問題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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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次來這個城鎮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當時那座舊車站才剛蓋好,就和現在一樣熱鬧,充滿了往來的旅行者。因為是最後的戰場而荒廢的東貝裡,好不容易才又繁榮起來,因此當時人們的表情要比現在更生氣蓬勃、對未來更加充滿希望。然而,現在那座沒品味的新車站就沒那麼講究了,不過是粗糙的鋼筋水泥建築。建築物毫無意義的豪華程度似乎與使用者的朝氣不成比例。

  他靠著鐵路旁的圍牆、點起香煙,視線望向佇立黑暗中的舊車站四角屋頂,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這時--

  『哈威--』

  腳邊一個帶有雜音與戰前腔調的聲音叫喚他。算來已經不知糾正過幾百回了,都說是「哈維」不是「哈威」了。他瞪著和行李一起擺在地上的小收音機,依附在收音機上的傢伙,生前大概連一次「維」的音都沒發過就死了吧?可是他的「威」音明明就能夠發得很好呀?看來八成是故意念錯。

  『喂,俺有一點話要跟你說。』

  「說什麼?」

  『你給俺聽著,早上那件事,那個被你撇下不管的姑

  娘,你也看到她臉上像被父母親拋棄的表情吧?你沒必要做到那種地步吧?』

  啊--那件事啊。哈維將煙吐向濃灰色的夜空,半自言自語地低喃著:「我已經厭倦和活人打交道了。」

  『誰同你厭不厭倦來著?像你這種混帳傢伙,什麼耐性啦,體貼啦之類的字眼,早就被你遺忘在人生某個角落了吧!』

  「因為人生太長了。」

  『嫌人生長,就給俺好好磨煉你的人性!』

  收音機撂下這句話的同時,還哼地一聲從喇叭裡發出令人不舒服的共鳴。哈維縮了縮脖子,逃走似的轉開視線。

  我為什麼要聽個收音機教訓我沒人性啊?

  這時,飄移的視線前方注意到一道人影,哈維以腳尖輕踢收音機要他安靜。馬路那一頭,街燈的昏黃燈光正靠不住地閃爍,燈下坐著一個衣衫襤摟且乾瘦到難以分辨的老婆婆。特別是已過深夜的這個時分,若不是有什麼事情,照理說不該有人出現在這荒涼的舊市區鐵道旁。她應該是這一帶的遊民吧?

  老婆婆以焦褐色的小小雙眸緊盯著哈維、觀察個不停,幾乎變成皺紋一部分的嘴唇微張。

  枯啞的聲音很難立刻聽清楚,一會兒後,哈維才理解她說的是:「你是不死人吧。」那一瞬間哈維嚇了一跳,旋即又放鬆情緒,混雜著苦笑歎息。

  「為什麼老人家總是能夠一眼就看穿呢?感覺真差。是因為老人家剩沒多少時間,所以感覺異常敏銳嗎?」

  「你來接我這個又老又恍惚的老太婆了嗎?夜晚愈來愈難熬了,我真希望能夠在冬天來臨前死去啊!」

  「我可不是死神。」

  「唉,說得也對,知道歸知道……」

  老婆婆以乾澀的聲音笑著,身旁如枯枝般無力的手指微微痙攣著。即使光做這個動作就相當吃力,不過她還是抬起了那隻手--

  「握住我的手……」

  哈維猶豫著,但收音機小聲催促道;「快握呀!」哈維只好勉為其難地離開行李、走近老婆婆,他屈膝蹲下身,執起老得全是皺紋的手,輕輕握住。好像再稍微用點力氣,那只乾巴巴的小手就會如同未燃盡的木炭般崩解。

  「啊啊,我的手已經因為八十年的歲月變得又醜又沒用了,你們的手卻一點也沒交吶,還是雙漂亮的手……」老婆婆閉上眼睛硝認著手上的觸感,心滿意足地歎口氣。

  「當年我還只是個小孩子,可是到現在仍然清楚記得喔!我在影像通訊上,看著你們軍隊颯爽的凱旋行進,迎接人群手中還拿著稱頌的小旗手。那個時候,你們還被視為戰爭的救世主呢。」

  「這已經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我還在想,記得的人應該都不在了。」

  「是啊,我們這一輩的也都滅絕了。現在還能夠將那場戰爭的愚蠢流傳下去的,只剩下你們這些人了……」

  老婆婆說到這裡就住口了。隔開鐵路的生銹鐵網被風吹的嘎嘎作響,那聲響在這段沉默期間更顯得莫名清晰。

  一會兒後,哈維察覺老婆婆突然住口的原因了。那副枯瘦衰老的小小身體,已經成為剩下骨頭與皮膚的乾枯屍體。

  「……我說稱呀,別自作主張把我當成歷史傳承者行不行!?」

  這些話已經不可能傳進老婆婆耳裡了,不過哈維還是想抱怨一下。他小聲罵道:像你們這樣自作主張說起想說的話、自作主張強迫人家聽遺言、自作主張死掉的傢伙實在太多了!你們這些傢伙,完事後就能心滿意足地說聲:好,結束了。麻煩也想一下,被迫接受一切的我是什麼想法呀!

  哈維在心中牢騷個沒完,同時盡量小心地執起老婆婆另一隻垂落的手,將雙手交疊擺在膝蓋上。「別變成妖怪出現喔。」他說完便閉上眼簡短默禱。就在這時候--

  『哈威--!』

  收音機的叫喊聲伴隨著嗄哩嘎哩的激烈雜音響起。「--!」哈維猛然抬坦頭,身體反射動作轉過身來--然而就在下一秒,半蹲姿勢的哈維就這麼僵住。

  鐵絲網旁的行李邊,站著一位個子嬌小的少女。大領加上黑色無扣短上衣與黑色的裙子,清一色黑的裝扮猶如影子般融入黑暗裡。這不合時宜的對比更加突顯了,為什麼這樣的一個女孩於會在這種時間、出現在這種地方的疑問。

  她是今天早上在另一則那棟新車站遇到的,那位寄宿學校的靈感少女。

  該做何反應才好?少女趁著哈維一時之間還反應不過來,立刻彎下腰,旁若無人地拿起收音機的提帶。

  『不准碰!』

  當收音機表現過剩的拒絕反應時,為時已晚。哈維瞭解少女動作的意義時,少女已經拎著收音機飄然跑開了。

  「等--」

  哈維呆了半晌,立刻慌忙追上少女。明明是認真跑起來一下子就能迫上的距離,可是對方善用自己的小個子,穿出鐵絲網狹小的缺口,逃向鐵絲網的另一側去了。

  「喂,你想做什麼!?」那個缺口原本應該是描咪的通道吧?他一個大男人怎麼過得去?只好勉強鑽進去,對著少女的背影大喊。

  沿著鐵路奔跑的少女回頭望了哈維一眼。

  哈維看到那張臉的瞬間不禁僵住,那個黑髮少女的臉上,交疊著另一位金髮少女的臉。那位跟著黑髮少女的亡魂,應該不會有危險性才對呀!?現在與白天看到的金髮少女不同之處,是從她半邊陷落的頭部露出碎裂的頭蓋骨,呈現淒慘的樣貌。

  影像交疊的兩位少女輕輕一笑,那是個莫名扭曲的笑容。

  隱約的震動,隨之而來的兩道圓形光芒出現在鐵道那頭,這種時間還在運行的,只有貨運列車了。少女黑色的裝扮在光芒中擾如縫在白牆上的黑影,剪出清晰的輪廓。

  少女就這麼站在原地,雙手高高舉起收音機,以不輸火車行駛的音量大叫道:

  「喂!不死人不會死對吧?就算被火車輾過也不會死嗎?」是亡魂在借用黑髮少女的聲帶說話吧?「我已經死了,你知道吧?我是被火車輾斃的喲!」

  關我什麼事啊!哈維心中惡毒地嫌棄著。「啊--煩死了,滾開!」嘴上咒罵著無辜的鐵絲網,硬將身體穿出鐵絲網的縫隙.現在可不是在意手心被這些擋路鐵絲刺到的時候了。

  火車車輪的轟隆聲響與車頭燈的光芒漸漸逼近,少女將收音機舉到頭上朝鐵路揮舞。

  就在這時,快被丟出去的收音機裡升起一縷人影模樣的煙霧,抓住靈體少女(貝佳)的手,打算拖她一起下水。

  「呀啊!怎麼回事!?」

  靈體少女(貝佳)尖叫出聲,這舉動讓收音機掉落在鐵軌上,發出很大的聲響,而實體少女(琦莉)的身體也跟著一起跌落,倒臥在鐵道上。

  「啊--下士,你在搞什麼啊!?」

  好下容易才突破鐵絲網的哈維不禁咂舌,接著全速衝向他們。

  他首先把少女的身體抱起,以相當隨使的對待方式拋在鐵路旁,接著立刻轉身追回收音機。哈維腳下被鐵道碎石絆倒,跌跤的同時還是設法抓住了收音機的提帶,這時候--

  磅--!

  近乎爆裂音的警笛尖聲震耳欲聾,彷彿要拋去壓力的急速衝刺般,兩道車頭燈然躍入整個視線中。

  白光衝擊後伴隨而來的是貫穿身體的感覺。耳朵聽到的尖叫聲是哪個少女發出的呢?在分辨出這點前,他的聽覺老早就不知飛往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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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做了什麼?

  琦莉一口口將泡脹的麥片送進嘴裡,同時一臉困惑的表情,不解地偏著頭。

  自己的確有些遲鈍的地方,可是會錯把制服當睡衣穿著入睡,這應該已經是遲鈍病的末期症狀了吧?昨晚自己突然睡著,睜開眼睛時。已經是一身制服地躺在床上。不用說,制服當然變得皺巴巴了,結果弄得自己一大早就帶著陰鬱的心情換衣服。換衣服時.她又發現衣服竟被沙土弄得很髒,還沾滿黑色像血一樣的東西,因為衣服是黑色的所以不明顯。琦莉大驚失色,連忙脫下裙子查看,這才發現兩邊膝蓋都破皮了,看到破皮她才開始感覺到陣陣刺痛。破皮歸破皮,不過以這種程度的傷口看來,衣服上染到的血並非是她自己的。

  貝佳從昨晚消失後到現在還未現身。

  我做了什麼?

  琦莉偏著頭、無意識發出「嗯--」的聲音之時,某個從身後走過的人,用端盤一角撞了她的腦袋一下。

  「痛……」

  事出突然,琦莉只是呆然回頭,還來不及生氣。她看見雀斑臉的吉拉將端盤擺在稍遠的座位上坐下,開始與室友談笑。她怎麼可能沒發現自己撞到人?算了,反正要她道歉只會讓自己的心情更差。

  琦莉沉默地專注於自己的早餐,雖然對吉拉她們無聊的對話沒興趣,不過她們的聲音還是在無意中傳進她的耳朵。

  她們最先熱轟討論的是,漢妮老師有多少副眼鏡這精彩又了不起的話題。接著她們談論起舊車站附近鐵軌上發生的意外,琦莉此時才初次聽到這起發生在今天黎明時分的事故。

  「聽說是一隻貓之類的動物跑到貨運列車前,而被火車撞飛喔!」

  「貓之類的動物?什麼意思?」對於室友單純的疑問,吉拉得意地高抬起鼻子,打算表現一下自己的情報網有多靈通。

  「被撞飛出去的動物屍體沒找到,於是鐵路局只好聲稱是撞到描,並讓列車恢復正常運行。可是你不覺得奇怪嗎?到處都找不到屍體誒?」說到這裡,吉拉的音量突然變小,貼近空友說:「該不會是有人把死貓的屍體撿回家,好進行什麼惡魔儀式吧?」

  琦莉注意到吉拉蓄意瞄過來的視線,但她只是視若無睹地支著臉頰隨她看。最近的耳語內容,已經從春天時貝佳發出聲音趕走室友.演變成琦莉唱頌惡魔咒語這類閒話了。

  琦莉快速擺平沒味道的麥片早餐,起身離開座位。背後的吉拉等人正笑著,琦莉沒有回頭,收拾完餐具便離開餐廳。來到走廊上深呼吸一口氣後--

  她突然全速在走廊上狂奔了起來。

  跑到自己的房間,打開門,進去,關上門,結束這一連串動作--

  「貝佳!」

  她以走廊上幾乎足以聽到的音量大喊道。

  貝佳沒有馬上出現。「你在吧?我知道你在!」可是琦莉以毅然的口吻又說了一次,貝佳才一如往常,悄然現身在床鋪上層。琦莉站在門前,眼神銳利地看向貝佳。

  「昨天晚上我們去了鐵軌?做了什麼?那是貓的血嗎?」琦莉十分清楚貝佳趁自己睡著時任意使用她的身體,因此直接跳過那一段不予追究。

  「什麼描?」

  貝佳愣愣反問。從那態度看來,果然不是描的血。「那麼,那個是什麼的血?」琦莉再進一步追問,貝佳瞬間露出不妙的表情,突然轉而認真地回答:「對,是貓的血。」

  琦莉靜靜瞪著貝佳,再度開口:

  「誰的血?」

  「……」貝佳沉默不語好一陣子,似乎是在觀察室友毫不退讓的凶暴氣勢。最後她終於開口承認了。「我只是想試試看,他是不是真的會死嘛!還不是因為琦莉不相信我!」

  琦莉也不是沒料到會是這個答案,可是聽到的那一刻,眼前仍舊不禁一陣黑。也就是說,被貨運列車輾斃的不是貓,而是一個比描要大上很多的成年男人嗎?

  「然、然後呢?死掉了嗎?」

  「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沒去確認嗎?」

  「人家覺得很恐怖就回來了嘛!因為火車撞了上來,真的發出咕嚓、咕嚓的那種聲音喔!」

  「那不是廢話嗎!?」

  琦莉的口氣愈發不耐,貝佳在床上縮起身子說:「因為、因為人家沒想過會那麼可怕嘛!我也是那個樣子嗎?我也是那個樣子被輾過的嗎?我的模樣也是那樣嗎?琦莉,你告訴我啊!」

  趴著哭泣的美麗臉龐在琦莉的注視下崩解,滑落的皮膚下露出破碎的肉與骨頭--

  「貝佳……」

  琦莉沒辦法繼續凶她。兩年前被火車輾斃的女孩,親眼看到同樣遭火車輾斃的人類後,終於想起自己死掉的模樣了吧?

  「好,我明白了。貝佳你乖乖在這裡等,總之,我去找找看。」

  話雖如此,貝佳的行為還是不可原諒,再加上自己有可能因此成為殺人犯,於是琦莉留下這些話就奔出房間。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鐵路半繞城鎮南側邊緣後,穿出東西邊的廣闊荒野。城鎮的西側是新車站,東側是關閉的舊車站。東側在車站轉移前還是城鎮中心,曾經相當繁榮熱鬧,而現在已是看不出住日盛況的人口稀少地帶了。

  鐵路局的事故調查組已經全部撤離了嗎?琦莉一下子就看到發生意外的鐵道,鐵道旁連綿不絕的高高鐵絲網上遭到破壞的部分,已緊急補上顏色不同的鐵絲,隨意處理過了。

  鐵路局的人不在,相反的,卻有教會的屍體處理人在場。屍體處理人是教會神官的最低階,但是身著專用神官服的兩名男子,並沒有帶著對自己的工作感到驕傲的專注,反而是面無表情地搬運白鐵板上的遺體。

  琦莉的心臟狂跳,她假裝若無其事的走過,同時偷偷窺看遺體的臉……不是他。那是干扁枯瘦的老婆婆遺體,不是琦莉正在找的人。她不禁鬆了一口氣,遺體從她身旁交錯而過,琦莉停下腳步回望。那是熬不過夜晚的遊民吧?昨天晚上真的相當冷。琦莉閉上眼為老婆婆乞求冥福一會兒,然後目送遺體離去。

  屍體處理入毫無變化的腳步,沿著鐵路往西方走去。

  什麼時候出現的?老婆婆的靈魂端坐在自己的遺體上看著琦莉。琦莉將手靠著身體避免被人看到,她小幅度揮舞著--永別了。

  老婆婆也緩緩舉起手,琦莉還以為她也要揮手道別,結果不是,老婆婆豎起瘦骨嶙峋的食指指向某處。琦莉望向老婆婆指去的方向,看到了那個位在鐵路前方,在城鎮東側的街道末瑞,被荒廢的貧民窟建築阻斷視線的,舊車站的四角形屋頂。

  琦莉想問是什麼意思而回過頭時,老婆婆的亡魂已經從遺體上消失了。

  琦莉悄悄鑽過禁止進入的鐵柵欄縫隙,潛入舊車站中。即使現在已是早上,但四面八方由灰色水泥構築而成的建築仍舊昏暗冰冷。琦莉顫抖著身子環顧四周,後悔自己忘了穿外套出來。

  這裡明明已經廢棄不用多年,沒想到卻還雜亂放著許多行李,似乎是不願再多花錢處理這些舊東西,於是決定就這麼丟著吧?正面深處有個通往月台的剪票口;左手邊的候車室裡堆放著壞掉的長椅與鋼材等;右手邊是沒了玻璃的站務員宅,寫著車站人員專用的標示牌斜掛在門上。

  時光似乎正數年前就停住了,這空間裡充滿停滯的空氣與寂靜。

  候車室裡頭隱約傳桌說話的聲音,琦莉不自覺屏息走近。原本擺在月台上的生銹鐵製長椅,在候車室前面勉強堆放成好幾列,聲音就來自有倒塌危險的鐵長椅堆另一頭。

  琦莉將臉靠近長椅縫隙間窺視,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紅銅色的後腦勺。「又沒有什麼緊急的原因,不過是多待一天而已,幹嘛一直抱怨個不停啊?你也一把年紀了,何不輕鬆一點呢?」

  聽到這段毫不留情的辛辣發言,不用猜也知道,眼前的背影就是那位名叫哈維的旅行者。他深深坐進候車室的三人用長椅裡,雙腿交叉靠在對側的長椅上頭。

  (什麼呀,還好好的嘛……)

  心中堆滿的擔心一下子崩落,琦莉當場癱坐在地。看來貝佳的證詞是騙人的,被火車輾過的的確是描,雖然對那隻貓而言真是過意不去。

  「囉嗦!俺可不想被你這傢伙當成老人呀!」

  放在哈維腳邊長椅上頭的那台收音機,突然跑出男人的聲音。琦莉瞬間呆了一下,旋即想起貝佳提過:那台收音機有亡魂依附。

  「可惡!順利的話,原本再過三天就能夠到達的,現在搞成這樣,非得等到你那妖怪模樣恢復,才能離開這裡了!」

  「啊--吵死了!你以為我想呀!?你再繼續囉嗦,我就把你的電源切掉!」

  「打算切斷電源,把俺扔了逃走是吧!?」

  「就跟你說,我不會幹那種事,不是說過我會確實送你到目的地嗎!?我這麼不能信任嗎?」

  「信任這種事情啊,是你每天行為的累積。

  每回收音機的喇叭發出聲音時,就會吐出雜訊般的黑色粒子,在周圍形成模糊的人類臉孔,聲音停止,黑霧便散去,就這樣反反覆覆。琦莉忍不住觀察起那微生物般集台散開的雜汛粒子來,這種性質的靈體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雜汛粒子再度絡繹不絕的集合成人類的臉孔;略帶綠色的黑色粒子所形成的人臉,彷彿籠罩著黑影般看不清楚,但琦莉認為他應該是名臉頰消瘦的男子。臉頰輪廓明確完成後,接著綠色粒子在眼睛凹洞處結合成眼球模樣的球體。

  就在這時,那對眼球冷不防瞪向琦莉。琦莉因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僵在原地、動彈不得。在她還來不及反應時--

  「是誰!?」

  哈維從長椅躍起轉身,哈維面前的雜訊粒子臉開口:

  『小姑娘,你太不受教了!』

  與咆哮同時,收音機喇叭發出的音浪形成了衝擊波朝著琦莉襲來。無形的氣團擊向琦莉,讓她跌倒在地,接著,原本就以不穩定狀態堆放的長椅整個倒塌。琦莉忘了要出聲尖叫,甚至下記得要趕緊逃跑,她只是愣愣地跌坐在地,抬頭看著頭頂上方的鐵製長椅喀啦喀啦地坍塌崩落--

  喀--一聲悶響,在間不容髮之際,一隻手伸過來擋住了長椅,保住琦莉的頭沒被擊碎。

  「嘖……」

  哈維咂舌一聲,右手手肘不耐地推開頗具重量的鐵長椅,曰光銳利的瞥了眼呆坐在地上的琦莉,轉頭大聲對收音機的憑依靈說:「住手!下士!不是這傢伙!她現在沒被附身!」

  琦莉看到那轉過頭的側臉,不禁陷吸口氣。

  哈維的左半臉,從側頭部到臉頰的皮膚整個翻起脫落,壓壞的血管與肌肉組織成了紅黑斑駁的橫樣;擋住長掎的另一隻手,外套的袖子破破爛爛,上下臂僅靠外露的肌肉纖維勉強連著。

  「呀啊--!」琦莉這回總算記得尖叫了。

  「吵死了,閉嘴!說起來這有一部分是你造成的吧!」

  琦莉突然在哈維耳邊大叫,讓哈維完好的半邊臉困擾地扭曲,並吐出這句話。

  「下士,聽話!」

  哈維朝收音機再喊了一次。收音機憑依靈捲起雜訊漩渦,這下子不只是臉,連身體也出現在半空中了。朦朧的模樣同樣由黑色粒子組成,不過,可以看得出他頭上帽子的帽簷低低遮住眼睛。他身穿軍隊制服,只有一邊的腳從膝蓋以下猶如融入空氣裡消失無蹤。

  雜訊粒子組成的士兵緩慢地看看左右,終於找到目標似的望向琦莉這邊,綠色眼球閃閃發光。對方打算出聲喊些什麼嗎?下巴張大成平常人做不到的角度;失去的那只腿打算朝琦莉跨出一步,卻因為沒有腿而搖搖晃晃快跌倒--雖然這對靈體來說.並不會造成什麼影響。

  比起可怕的外表,那副奇怪的樣子更令琦莉作嘔。

  士兵大大張開深黑色的嘴部時,收音機的喇叭就會傳出撼動空氣的低沉囁嚅聲,散亂的長椅也發出喀當喀當的聲音,猶如痙攣般在地面彈跳,有幾張長椅彷彿傀儡人偶般在空中飄浮。

  「下--可惡!不行,他聽不見了!」

  哈維咂舌同時吐出這話,才一說完,一張長椅便朝著這邊直飛而來。「快逃!」哈維立刻以完好的那隻手(雖然琦莉認為,剛剛掉下來的長椅應該也在上面留下了仿痕吧)拉住琦莉的手,棄出候車室。

  「為什麼你要選在這麼差的時機出現啊!我可是差點被那個動不動就發睥氣的暴躁傢伙殺掉過誒!」

  「我怎麼會知道那麼多!再說、再說為什麼你還活著~~~~~」

  琦莉被扯著……幾乎算是被拖著向前跑。究竟是怎麼回事,她一點概念也沒有。哈維那個樣子,怎麼看都應該死了才對呀?再怎麼說,那種傷法哪可能像現在這樣子活蹦亂跳的!?

  「哇!」長椅擦身飛過逃出候車室的兩人身旁,嚇一跳的琦莉縮了一下,腳下因此絆倒,還牽連到前面的哈維,兩人一塊兒在車站冰冷的地面上摔個四腳朝天。

  」別擋路!快住外頭去!啊--真是的!幹嘛連我也被扯進來!」

  琦莉被粗暴地撞到一旁.她手忙腳亂地爬行數步後,聽見背後傳來一擊悶響,哈維的惡劣態度突然中斷。

  「……?」

  琦莉反射性地停上動作,戰戰兢兢地回過頭。

  猛然飛來的長椅用力撞上「車站人員專用」的板子陷進門裡--而哈維,就在長椅與門之間--鐵製長椅的椅面正如斷頭台的利刃,深深插入他的喉嚨。

  紅銅色的雙眸大睜,哈維被釘在門上動彈不得。

  他姿勢半蹲,只有脖子不自然地扭轉。琦莉愕然凝視著釘死在門上的屍體,思考回路短路了,連腦海中突然聽到「琦莉危險!」都無法立即做出反應。

  緊接著,她的身體忽然像吊著線的傀儡娃娃,自己動了起來。她以跳水般的姿勢飛躍逃離,破空而來的長椅砸向幾秒前自己還在的地方,直接撞上地面擠壓成修不忍睹的模樣。

  琦莉在那瞬間看到被拋向地面的自己有兩雙腳,金髮女子輕飄飄地脫離琦莉的身體現身。「對不起,琦莉!對不起!」貝佳活像被罵的小孩,端正跪坐飄浮在琦莉面前,不斷重複說著:琦莉,對不起!

  「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對不起,琦莉!」

  「貝佳,我--」

  我沒事,可是哈維他--琦莉正想這麼說時,候車室坦頭傳來野獸咆哮的吼聲。

  『就是你這傢伙!』

  單腳士兵看到貝佳立即嚎叫著,收音機喇叭開始發出不協調的吱嘎聲與衝擊波。

  「呀啊啊啊!」

  貝佳遭到衝擊波迎面襲擊,慘叫一聲就突然消失。「糟糕,貝佳!」琦莉下意識地伸手抓住貝佳,雙手卻只抓到空氣。衝擊波的暴風襲向琦莉,琦莉往後翻滾著飛向牆壁。

  背部就要猛烈撞上牆壁的那一秒,釘在門上的哈維從旁邊伸出手,代替墊子護住了琦莉。

  「哈--」

  當琦莉驚訝地側過頭時,收音機的喇叭啪哩啪哩響起極度嘈雜的雜音。琦莉不自覺縮回脖子看向候車室--

  恰如通信影像被切斷般,士兵的模樣瞬間扭曲,跟著突然消失丁蹤影。

  收音機升起一縷細細的黑色煙霧,看來是短路了。

  被捲起的塵埃掉落地面發出細微的沙沙聲,車站裡再度恢復寧靜。

  「……你發洩夠了吧?下士。」

  哈維在茫然若失的琦莉身旁發著牢騷,並將長椅拔出喉嚨。長椅掉落地面發出一聲悶響,彷彿叫它滾開般,哈維還用鞋底踹了踹。那一連串太過自然的動作,讓琦莉看傻了眼。

  「你、你沒事嗎!?快找醫生!」

  過了一會兒,琦莉才慌張起來--要帶他去醫生那裡好?還是叫人來好?她驚慌失措地看看車站出口又看看哈維。相對於琦莉的慌亂,哈維反而顯得很平靜,以沒什麼大不了的口氣說道:「沒關係,傷口放著不管也會癒合的。」(說是這樣說,可是他的聲帶幾乎被撕裂,聲音也變得嘶啞,還有些難受地咳了好幾下)

  「你沒事……嗎?」

  琦莉坐在他旁邊凝視著他的傷口。煤焦油之類的黑色黏稠液體從血管裡滲出來,原本斷裂的組織宛若生物般開始復原。這是怎麼回事?琦莉探出身子想看個清楚,哈維卻伸出一隻手遮住了喉嚨。

  「那個…你真的是不死人?」

  琦莉抬眼看向哈維的臉問道,反倒是哈維很意外地眨了眨眼。

  「啊?我還以為你早就知道了。你沒聽你的夥伴說嗎?」

  「對了!貝佳!」琦莉聽到這裡才想起了貝佳,她連忙環顧著四周。「貝佳?你還好嗎?你在哪裡?」

  貝佳沒有回應。

  「貝佳……?」

  該不會真的被消滅丁吧?琦莉正感到愕然的同時--

  「嚇死我了……」

  貝佳輕飄飄地現身眼前,臉色有些發白地喃喃道:「差一點就死定了……」

  「你不是早就死了嗎……」

  琦莉傻愣愣回她一句後,突然覺得有些怪,不由得笑了出來。「對喔,我已經死掉了。」貝佳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兩入互相看著對方,小小聲笑著。

  「你們似乎很開心嘛?也不想想給我造成多大的麻煩。」

  哈維倚著凹陷的門,渾身疲憊地歎了口氣。或許是終於放心的關係還是什麼原因,琦莉的眼淚落了下來,不知從幾時起變成了又哭又笑的模樣。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宣告列車即將往東出發的鈴聲急切響起。

  「琦莉、琦莉!出發了喲!」

  貝佳像小孩子似的跪在座位上,臉靠向車窗嚷嚷著。「知道啦,等一下。」琦莉伸長身子把背包塞進頭頂的置物架上,包包裡面只裝了幾天份的換洗衣物、筆記本還有參考書之類的,不過因為參考書實在太重了,琦莉決定還是別帶的好。

  收拾好行李後,琦莉抱著脫下的外套坐在貝佳身邊。她原本望著自己僅有的幾件衣服,煩惱著應該穿什麼,最後還是決定穿上學校規定的黑色外套與制服。搞什麼?為什麼還是那身樸素打扮!?皺成一張苦瓜臉的貝佳穿著最愛的紅色外套現身。琦莉覺得,既然這趟旅行的目的是為了寫報告,那麼穿制服應該最正確的選擇。

  為了完成教會史的報告,琦莉決定來趟火車之旅,返回宿舍的日期預定在殖民祭假期結束前。她在外宿申請書上如此寫道,並且趁著值班的漢妮老師不在座位上時,默不作聲地擺在她的桌子上。祖母有留下一些錢,她便把這些錢當作旅費--宿舍裡的無趣生活用不著錢,這是這些錢第一次派上用場。

  此行的目的地是戰爭遺跡之一的西貝裡東部廢礦坑。經過昨天舊車站那場騷動後,殖民祭假期已經來到第三天了。剩下的一個禮拜應該還夠往返這趟旅程。

  戰爭歷史或教會歷史都屬於報告題目的範圍--這些都只是琦莉這次旅行的藉口(琦莉當然也是有打算要寫報告啦),最大的決定因素是.琦莉聽到他們要前往廢礦坑。

  坐椅相對的包廂席中,另一邊坐著紅銅色頭髮的青年。他沒脫鞋就直接盤腿坐在椅子上,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玩弄壞掉收音機的零件。注意到琦莉的視線,他抬起頭,毫個掩飾地皺眉露出麻煩的表情。

  「喂,你幹嘛跟著我們?」

  「只是目的地碰巧相同罷了。」

  琦莉若無其事地回答。「瘟神……」哈維嘴上惡毒地說,視線回到手上。

  左半身那麼嚴重的傷勢,今天已經只剩下皮膚上有些潰爛傷痕的程度了,真教人驚訝。喉嚨上的傷口似乎還未恢復,他穿著較厚的連帽拉鏈外套,將拉鏈扯到下巴附近,正好遮住傷口,還時而不耐煩地將手指伸進衣領(昨天的外套破破爛爛了.現在他身上的外套應該是背包裡的換洗衣物吧)。

  傳說中的不死人--這是琦莉第一次遇到,和自己同樣能夠看到死者靈魂的人類,雖然只有這段休假期間能夠跟著他,但琦莉還想多跟他說匹話。會衝動決定來趟為期一周的火車旅行,也是基於這個原因。

  旅行的夥伴還有另外兩個人;一個是依附在收音機上的十兵亡魂,另一個是這個行星上只有琦莉才有的,與眾不同的室友。寄宿學校裡第一怪的琦莉,在這裡卻成了最普通的人類,想到這裡就覺得好笑。雖然這種想法正是自己不普通的證據,不過,琦莉處於現在這種狀況下卻覺得很舒服。只要和他們在一起,她就不需要像在學校時一樣,隱藏自己的奇怪能力了。

  發車的鈴聲停上。短暫沉默後,隨著鏗鏘聲輕震一下,火車出發了。

  「哇,動了。」

  琦莉下意識興奮地叫了起來,將身子探出貝佳身旁的車窗外,月台上的景色、送別家人或戀人的人群,雪白的手心靜靜滑過眼前。

  「琦莉,開心嗎?」

  在琦莉身旁一起看著窗外的貝佳突然開口問道。「嗯?」琦莉看著遠去的月台,尚未完全領會過來地點點頭。

  「……這樣啊,那我就放心了。」

  貝佳的口氣有幾分超然。

  「其實經過昨天的事情後,我明白了。我早在之前就那樣子死去了,在與琦莉相遇前,我早已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了。找不該再這樣,繼續在這個世界玩鬧下去了……搞不好,有一天我也會像那個士兵亡魂一樣發狂而傷害了琦莉。」

  「怎麼了?怎麼突然說這些?」

  琦莉的視線離開月台,眼睛大睜著反問。貝佳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一如往常露出惡作劇的笑容,對坐在對面位子的哈維說:

  「哈維先生,琦莉就拜託你了。你要好好負起責任照顧她喲。這孩子很晚熟,而且,這可是她第一次主動黏上人、跟著人走喔!真拿她沒辦法,所以我只好一直陪著她,但是……接下來的略不行了。總之,我道歉話先說在前頭,給你帶來麻煩,對不起了。」

  哈維有些意外地抬起頭,小聲低語道:「啊啊,我無所謂……」他凝視著貝佳,僅在一瞬間浮現幾分複雜的神情,最後他沒說半句話.視線又回到了腿上的收音機。「貝佳,你在說什--」為何莫名其妙地把自己托付給哈統合,琦莉慌慌張張介入他們兩人之間,這時--

  「貝佳?」

  貝佳突然被閃亮的白色光芒包圍。

  「即使我不在,你也能夠好好過日子了吧,琦莉。」

  貝佳微微一笑,她的臉龐變成了柔和的光粒子,逐漸透明。穩重的聲音清楚傳進耳朵深處。

  「謝謝你,琦莉,能夠遇見你真的很開心。琦莉今後也要更加更加開心地過日子喔!因為琦莉的未來還很長呢……」

  光粒子緩緩融入,消失在空氣中;火車完全脫離月台時,車上已不見貝佳的身影了。

  好一陣子,琦莉呆然注視著無人的隔壁座位。她不曉得心裡空了一塊時,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才好。視線慢吞吞地轉向對面座位,正好與停下修理收音機看著自己的哈維四目相對。

  「為什麼……」

  琦莉才說到一半,眼淚就落了下來,她再也說不出半句話。

  「她已經能夠坦然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實了吧?死掉的人會消失,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傳說中的不死人以平靜的聲音告知琦莉室友離開的事實。紅銅色的雙眸似要甩開情緒般,不帶任何表情。接著,哈維很乾脆地繼續起手上的工作,不過他又小聲補上一句:「帶著笑容送她走吧,你剛剛不是說很開心嗎?」

  琦莉沉默地望向車窗,緊抿著唇忍住淚水。

  既然這是貝佳坦然選擇的路,那麼就不能哭著送她走,這是琦莉唯一能夠替貝佳餞別的方式。自做主張又愛找麻煩,可是卻是琦莉最重要的室友,也是第一個交到的好朋友。貝佳不是不在這個世界上了--至少對琦莉而言,她比其他同班同學更真實地存在於自己身旁。

  砂色的天空底下,車窗外的風景變成了若無其事流過眼前的東貝裡街道。一道淚水滑落臉頰,琦莉目不轉睛凝視著經過的街景,以手背拭去眼淚。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2 02:58 PM

第二話〈請讓我看一下車票〉


  這是冰冷如隧道般的空間。琦莉面前交疊著無數具屍體,而她自己就站在正中央。有些死者喉嚨被斬裂,有些則是破子彈打穿腹部,還有的從背部被劍刺穿。在場的幾乎都死盡了,不過也有些瀕死的人們混在其中。還動得了的人們又傷又累地抗拒著地心引力,拖著四肢、踏過屍體,拚命朝隧道出口前進。

  琦莉成了一名士兵。

  她將肩膀借給重傷的夥伴,自己也拖著失去一條腿的身子向前走.再走幾步就到出口了!這時候,一把劍刺入夥伴的背。琦莉支撐著夥伴倒落的身子,同時回過頭,看到「敵人」站在背後。臉部模糊看不清楚,琦莉僅對那讀不出情緒的空虛表情印象深刻。「敵人」毫無表情地拔出夥伴背後的釗,鮮血順勢噴出。

  琦莉喊了聲什麼,不知道什麼時候,雙手已經掄起黑槍向「敵人」射擊。子彈打穿了對方的頭側與一邊的眼球,然而對方卻僅是皺皺眉、不耐煩地搖搖頭,然後是猶如滲入脊椎的反射動作般.順手將染了血的劍朝琦莉一揮--

  「哇--!」

  琦莉被自己的小小尖叫聲嚇醒而睜開眼睛。

  我在哪裡?一瞬間反應不過來的琦莉連忙看看四周。前後細長延伸的長方形空間裡,兩側壁上等距排列著的窗戶灑進了矇朧的朝陽,臀部底下不太柔軟的坐墊持續著規律的小幅震動。

  擺在窗邊的舊式(說穿了就是到處凹凹凸凸還掉漆)收音機正小聲播送著音樂,音量只有琦莉他們所在的包廂席內聽得到。音樂聽起來好像是從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傳來,還混雜了相當的雜音在內。那是琦莉初次聽到的音樂類型。

  『這是很久以前的歌曲,稱為搖滾樂。』

  低沉的聲音與音樂一起從喇叭裡流洩而出。

  『教會認為這種音樂十分野蠻,因而禁播。現在只能夠在游擊隊的電台偷偷播放了。』

  「除了教會的音樂外,戰爭前還有許多類型的音樂嗎?」

  琦莉配合收音機喇叭的音量小聲問道。當然!收音機說道:

  『音樂的類型有好多種,價值觀也有好多種。但其中還是以搖滾樂最好,那是歌頌靠自己雙腳努力活下去的歌曲。』

  「嗯……」

  琦莉將頭抵著冰冷的車窗玻璃,望著窗外發呆,側耳傾聽隱約傳進耳裡的快板音樂。自己不是特別會唱歌,歌聲也沒有特別好聽,因此地很討厭在聖歌隊唱歌。不過,琦莉覺得自己應該會喜歡這種音樂。

  真想讓貝佳聽聽--琦莉無意識地想到這點。貝佳擁有清亮透明的女高音與完美的音感,是琦莉所知道的,最棒的聖歌歌手。可是貝佳在唱自己創作的搞笑歌曲時,要比演唱無聊的聖歌快樂十倍。如果貝佳知道世界上除了聖歌之外,還有這麼自由快樂的音樂存在,她不知道會有多開心啊!

  飄著砂色薄雲的天空底下,火車持續奔走在綿延無際的荒野鐵道上。從東貝裡車站出發不久即與貝佳分開,琦莉接下來的一路上都沒什麼說話,只是待在包廂中等待由黑夜到天明,迎接隔天早晨的到來。

  話說回來,我剛剛做夢了。夢裡的那名士兵失去一條腿也不放棄,依然靠著自己的力量步行,他該不會就是下士吧?

  下士,這是哈維的叫法,似乎是他戰死當時的軍階。戰爭末期時,下士戰死於東貝裡戰場,他所依附的收音機輾轉流落到遙遠的城鎮上,偶然被哈維拾獲。下士便要哈維將他帶往遺體沉睡的地點,而兩人現在正在前住的途中--在包廂裡小聲聊天時,琦莉得知了他們兩人湊在一起旅行的原因。

  琦莉的臉朝向窗外,斜眼看著坐在包廂斜對面的哈維。他的身子深深坐進座位中,伸直的交疊雙腿放在琦莉旁邊的座位上,也不曉得他有沒有聽進琦莉兩人的對話,只見他低垂著視線,從剛剛開始便動也不動。在東貝裡車站前第一次看到他時,會誤認為屍體也是理所當然的。哈維什麼也不做的時候,真的就像屍體一樣一動也不動。

  昨天還留有傷痕的左臉頰,經過一個晚上後已經完全痊癒了.只要心臟的動力源還在,無論怎麼砍、怎麼殺都還是能夠再站起來.看來這個誇張的傳說並非只是空穴來風。外表看來不過是個大學生的模樣,但據說他和下上一樣,經歷過八十年前的戰爭。乍看之下雖然教人難以置信,但那一定也是真的吧--這些都是昨晚從收音機那兒聽來的事情.哈維原本就沒加入他們倆的對話,話題一進入戰爭後.他更是直接了當顯出厭惡的表情決定裝睡。

  「幹嘛?」

  哈維稍微抬起原本低垂的視線開口問道。毫無防備的琦莉突然被這麼一問.嘴巴開合了幾次後,說了個不成理由的理由:「沒什麼.只是看看而已。」不曉得什麼時候,自己已經從斜眼偷瞄變成直接探出身子凝視對方了。對方當然會覺得莫名其妙啊!

  接收到哈維詫界地階視,琦莉不禁縮民縮脖子。這時候--

  『哈威!』

  收音機似乎打算幫琦莉解圍而出聲喊道。「是哈維。」只是半睜著眼瞄了一下窗邊收音機的哈繼,出聲訂正他的發音。

  『歷史作業不是你最拿手的嗎?與教會有關的事情,你更是熟到快爛了不是,這樣的話就幫幫她嘛!』

  「少開玩笑了.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真的嗎?」

  哈維立刻扭曲著嘴回應。可是收音機假裝沒聽到,轉而回答琦莉脫口而出的疑問。

  『這傢伙戰爭結束後,就在這個星球上閒晃了數十年,如果這樣對歷史還是一點概念也沒有的話.那他真是個蠢蛋了。順便叫他告訴你.教會在戰爭後做了哪些骯髒事吧--』

  「啊--」下士的話還沒說完,哈維便以從容不迫地大喊打斷髮言。他的視線在周圍其他包廂遊走,臉上的表情寫著:再繼續說下去可不妙。接著他壓低聲音罵道:「你這破銅爛鐵閉嘴!想害我被當成謀反教會者嗎!?」

  『幹嘛現在突然說這種話?』

  「現在也好、什麼都好,找只想安穩度過餘生而已。總之那傢伙的啥作業,隨便寫些教會喜歡看的東內,只要拿到分數就好了吧!」

  傳說中稱為「戰爭的惡魔」的不死人,說了些很像一般學校學長說的台詞後.從工作褲口袋甩拿出香煙來。

  琦莉來回看看兩人的臉(正確來說,其中一人沒有臉),聽著兩人間的對話,想起了一個或許哈維也知道的問題、琦莉心想:祖母交代不可以在學校與教會的人面前說的事情,問哈維的話,他也許會知道。

  「哈維。我問你喔,你有沒有注意到教堂裡沒有神?」

  「這是什麼問題?什麼叫做有沒有注意到……」

  哈維將打火機湊近嘴上叼著的香煙,皺著眉看向琦莉。不過他沒有否認,那副表情反而比較像在說:這麼理所當然的問題有什麼好問的?琦莉的臉不禁亮了起來。

  「那麼你知道是為什麼嗎?我一直認為是因為神嫌路途太遙遠,所以就半路折返了。」

  琦莉趁勢繼續說。「啥?」這回哈維真的露出了不解的表情,打火機的火點燃了,香煙卻從呆然張開的嘴上掉下來。

  「你看嘛,一開始聖人們與神一起從母星出發的時候……」

  琦莉心想是自己問的方式不對.於是打算加以說明,這吋座位旁卻站了個矮胖的人影。

  琦莉中斷話語抬起頭,一位身穿深藍色制服的男人站在走道上,從高領到膝蓋附近的長外套上,排列著整齊扣好的美麗金色雙排扣。那是琦莉小時候曾經憧憬過的鐵路局列車長制服(女孩子不能成為列車長!琦莉還因此在教會兒童聚會上被嘲笑,因而完全夢碎)。

  「啊。」

  琦莉連忙從裙子口袋裡拿出有些弄皺的車票,遞向列車長。列車長彎腰看了看車票,微笑著表示沒問題。那溫柔的微笑讓琦莉想起了小sJ侯的憧憬,她露出羞澀靦腆的微笑回應列車長。

  琦莉收起車票時,列車長往哈維的位置旁走去,然而哈維卻只是重新叼起香煙點起火,態度悠然地無視列車長的存在,列車K和面對琦莉時一樣彎腰微笑,便往下一個包廂走去。

  「為什麼不拿車票給他看呢?」

  琦莉替列車長抱怨,哈維只是斜眼瞥了她一眼,然後朝著天花板吐出煙說:

  「給誰看?」

  「還問我給誰看?」

  琦莉從包廂裡探出帶著驚訝表情的臉,看向走遠的列車長背影。

  殖民祭連續假期的第四天.即使假期已經過了將近一半,仍不影響旅行者的興致,座位全被外出旅行的人佔滿。但是仔細一看,沒有一個人對列車長的出現有半點反應,大家依然故我地睡覺或談笑著。可是列車長卻一副仔細看過每個人的車票,對每一個人微笑後走開。

  穿著制服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車廂門後,琦莉這才注意到,昨天就已經有人來看過車票了。再說,剛剛的列車長也不是昨天那一位。「啊!」她小聲叫了起來。

  其他乘客當然沒發現,因為那是列車長模樣的亡魂呀!

  琦莉看看哈維,哈維以拿著香煙的手遮住嘴、看向旁邊,似乎是在掩飾他的偷笑。琦莉充滿怨恨地瞪著他。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我沒有義務要告訴你吧。」

  「……但也沒必要說得這麼絕吧?」

  『對方看來似乎無害,不理他應該沒關係。』

  看來,收音機裡的下士也早就注意到了,若無其事的聲音透過圓形的喇叭傳了出來。

  沒辦法立刻分辨的似乎只有自己,琦莉有些難為情地坐回位置。過去只有自己看得到靈魂,現在則成了完全相反的怪情況,琦莉的心情有些複雜。不過一想到也有其他人能夠看到自己看得見的東西,不禁讓人感覺莫名安心。幸好自己有和他們一起來,雖說好像給哈維添了不少麻煩。

  「他在做什麼呢?」

  琦莉對列車長亡魂的奇妙行動提出直串的疑問,對面座位上的哈維眺望著未來前進的方向吐著煙,不親切地說出理所當然的答案:「看車票啊。」

  「他在做‧什‧麼‧呢?」

  琦莉的發音比剛才更清楚,又問了一遍,並直直望向哈維的側臉。

  「我說啊……」

  琦莉就這樣等著哈維回答:足足過了五秒,哈維終於拗不過她,太陽穴爆青筋地開口:

  「我話先說在前頭,我說這些話純粹是身為長輩的忠告不是因為你去牽連到麻煩的亡魂把我也扯進來壞了我安穩的旅程給我帶來很大的困擾才這麼說雖然事實上也是因為這樣我才要給你忠告……」哈維嘴上叼著煙,說著文法怪異的開場白。

  「你太在意那些傢伙了。一般人類看不見那些傢伙,是因為那些傢伙已經死了,其中大部分的傢伙沒有能力影響這邊的世界.不至於造成困擾,因此大家看不見他們。你不如就像個普通人一般,好好過你的生活,別對他們的舉動過度反應,只要裝作不知情不就好了嗎?」

  琦莉花了些時間,才抓住哈維過長發言的重點。然後她乖乖地看向膝蓋,他的話也有道理:只要裝作看不見,自己就和普通人一樣了。不過這對琦莉來說,實在很困難。

  「啊--幹嘛哭喪著臉?」

  看到陷入沉思的琦莉,哈維一臉糟了地搔搔頭,自嘲地說:「雖然這麼說,但我也不是過著一般生活的普通人就是了。」就在這時候--

  列車長從前一節車廂走了回來,再度走過琦莉他們身旁的走道。雖說走過,其實比較像是一陣深藍色的風吹過。列車長踢著有點礙事的制服下擺,快速通過他們面前。

  琦莉吃驚地採出頭看向走道,列車長已經消失在後方的車廂門前了。

  「他在做什麼?」

  琦莉偏著頭坐回位置,哈維眼睛半瞇地瞪著她:「你現在那副傷腦筋的表情,該不會與我的忠告無關吧?」

  「有關是有關,可是這個和那個--」

  似乎是藉口的說辭,讓琦莉說不下去。

  「咦--」

  此時列車突然產生異常的離心力。注意到時,身體已經撞向窗邊,臉頰擠壓在車窗上;劇烈震動搖晃的視線逼近紅褐色的地面;撞上地而的車窗玻璃在眼前碎裂散落,琦莉拚命護住頭部。

  事情僅發生在一瞬間。

  「咦…一?」

  琦莉雙手抱著頭,戰戰兢兢地抬起眼睛看向四周。

  景象九十度橫倒。壓扁的車廂側位在腳下,鞋底全是散落的玻璃碎片,剛剛是牆壁的位置,現在成了天花板,破棹的電燈泡無力閃爍著昏黃的燈光。

  被拋出座位的乘客們四處倒臥,就像玩膩後亂扔的人偶般,四肢朝奇妙的方向扭曲,隨意交錯壓疊在一起。漫著血色的細微霧氣沉澱在底下,向腳踝糾纏而來。

  「琦莉!」

  與那個隧道的夢境類似,細長的封閉空間,到處都是堆疊成山的屍體--

  「不……」

  「琦莉,冷靜下來!」

  琦莉就要尖叫出聲時,忽然有誰抓住了她的肩膀。「別叫!只有我們兒個看到這景象,列車還在正常運行。」低沉的聲音在琦莉耳邊輕聲說道。「鎮靜點!」似乎怕琦莉沒聽到,那聲音又說丁一遍,因此地才得以回到現實世界。

  重新環顧週遭,列車仍舊一片正常,沒有半點異狀。腳下的地板仍然規律的小幅度震動著,乘客也依然在各自的位置上談天說地、看書或睡覺打發時間。有幾個人詫異地看著站起身雙手抱頭的琦莉,一下子又不在意地轉開視線。

  「坐下,坐下啊。」

  哈維按住琦莉的肩膀,她便咚地一聲在座位上坐下。哈維輕輕歎口氣,在她的對面坐下。

  琦莉想開口發問,腦袋卻轉不過來,嘴巴開合了幾次後,終於發出個簡單辭彙:「剛剛……」哈維不發一語,只是逕自將煙蒂塞進窗邊的煙灰缸中。放在煙灰缸正上方的收音機代替他回答:

  『那是列車長亡魂的記憶吧?看來他似乎死於那場翻車事故。』

  「列車長的……」

  『不過你的體質也真特別啊,明明是個普通人類,卻能那麼清楚地讀取剛剛的畫面。哈威你說是吧?原來也有這種人耶!』

  「讀取……?」

  哈維啦--琦莉滿是疑惑的視線前方,哈維一如往常訂正收音機的發音後,慵懶地在座位上重新交疊雙腿。

  「人類在死去的瞬間會釋放出強烈的感情與不捨,而你讀取了殘留在空間或物體上的這些記憶。只要擁有這些記憶的亡魂在你附近現身,你就能夠輕易地讀取到。」

  「死去人們的記憶……」

  想起方才事故的光景,琦莉就忍不住渾身僵硬;血霧瀰漫的封閉空間,交雜堆疊的屍體。列車長死於那麼恐怖的事故嗎?不只是列車長.還有許多乘客,其中應該也有小孩子吧?

  琦莉緊緊絞起不知何時已失去血色的慘白雙手。

  「別在意。」哈維閉上眼靜靜地說。他大概打算睡覺了吧?修長的身子陷入座位中。「他們都已經死了.你也幫不了什麼忙。」

  「幫不了什麼忙,為什麼還要讓我看見呢……」

  琦莉低喃逸出的問題,哈維已經不再回答。

  其後.哈維與收音機都安靜了下來,沒事做的琦莉也開始稍微打盹兒。意識表層還能聽見比剛才搖滾樂稍微慢一些的樂曲聲。

  等自己注意到時,又開始夢見隧道裡的戰爭了。是那個恐怖的夢,我得醒來才行!琦莉心裡這麼想著,身體卻動彈不得。哈維,快起來!她在心中拚命喊叫時,突然注意到旁邊似乎有人,多虧如此,她才能睜開眼睛醒過來。

  「哈維……」能夠從惡夢中醒來,讓她一臉安心地抬起頭,結果站在身旁看著自己的,正是那位身穿深藍色制服綴金色扣子的列車長.琦莉下意識要拿出車票,將手伸進口袋又突然停住。

  列車長與剛剛一樣,露出搵柔的笑容點點頭表示沒問題,對另一側的哈維也是同樣舉動(哈堆的視線固定看著斜下方,仍舊無視),然後往下一個位子移動。

  琦莉從座位上稍微站起身,愣愣地目送列車長的背影消失在同樣的前一節車廂。接著她坐回位置上.哈維姿勢仍舊不變.只是眼睛半瞇著看向琦莉。

  「你知道什麼叫學習能力嗎?」

  「可是你不覺得,他似乎有什麼用意嗎?」

  哈維毫不猶豫地回答:「不覺得。」之後又再度垂下眼,彷彿打定主意不理她的態度,讓琦莉感到不滿。列車長的亡魂又和帶著剛才一樣的表情回來了,不一會兒就通過琦莉他們身旁,消失在後方的車廂。

  過沒幾秒鐘,那起事故的影像又再度回到琦莉眼前。琦莉閉上眼睛不去看,豈料影像卻毫不留情地在眼皮底下真實播放:翻倒的車廂內,乘客被拋出去壓爛的場景。或許是因為自己比第一次看到時冷靜了,這回連小地方都看得一清二楚。

  琦莉抱著頭忍耐,等待影像消失。「哈維……」她抬起泫然欲泣的臉,哈維立刻不耐地挺起身子重新坐好.

  「就算你用那副表情看著我,我也沒辦法呀。」

  才說著,深藍色的制服又站到座位旁。琦莉嚇了一跳,抬起頭,列車長還是同樣那張笑臉。即使是那副充滿善意的好人微笑,但第三次出現後不禁讓人感到毛骨悚然,就連哈維也愣住丁,他不舒服地目送著微笑離去的制服亡魂。

  「喂,他在做什麼?」

  對於琦莉問廠奸兒次的問題.哈維這回也無法毒舌回去了,因為沒那個機會。列車長一下子又折了回來,並且立刻散佈火車翻車的淒慘影像。畫面還沒播完,列車長第四次查票--站在滾動的傷者與屍體中微笑查票。影像變成交錯混雜的狀態。琦莉捂著嘴,開始覺得想吐。

  『不覺得哪裡怪怪的嗎,這應該只是個陷入循環滯留現象的無害亡魂呀。』

  收音機的聲音中帶著些許緊張。「是啊。」哈維也終於認真地點點頭。明明問了他好幾次列車長在做什麼,他都不當一回事的……琦莉有點生氣地站起來。

  「琦莉?」哈維驚訝地抬起頭。

  「我跟上去看看。」

  琦莉簡短回答後走出走道,列車長的亡魂正好消失在前側車廂門的連廊(註:車廂與車廂連接處的通道)上。琦莉加快腳步追上去。

  『哈威!』

  琦莉聽見背後傳來收音機叫著快追啊的聲音,她知道哈維也歎著氣離開了座位。

  跨過沒有屋頂的連廊來到前一節車廂,列車長的亡魂繼續往下一節車廂前進。乘客中沒有半個人注意到亡魂通過走道,車內低聲的和平對活帶有剛結束夜行、迎接天明的疲勞感。

  琦莉小跑步穿過走道,在通往前方連廊的車廂門前轉過頭,她看到滿臉不甘願的哈維單于提著收音機,不是用跑的,而是大步朝她走來。

  確認這點後,琦莉莫名安心了起來,轉身踏出連廊,沒料到列車長就肖對著她站在那裡。列車長突然轉過身,琦莉心想:就要撞上他了!不由得呆立不動,接著才想起來不可能會撞上。列車長直接穿過琦莉的身體,回到剛才走來的車廂去。

  琦莉目送列車長慌張走開的背影后,視線再度回到列車長剛才停步的場所;那是連接車廂與車廂的連結器前。琦莉雙手按住被風吹亂的頭髮,往下看向腳邊,劇烈震動與疾速飛馳的鐵軌闖入視線,一瞬間讓她感到暈眩。

  在鞋於前端,猶如一個拳頭互握的連結器與金屬零件喀嚓喀嚓互相撞擊,似在配合疾走車輪的震動。異常激烈地亂蹦亂跳。

  琦莉無法立刻反應過來這狀況所代表的意義而呆立原地,這時頭上傳來聲音:

  「這不是壞了嗎?」

  琦莉垂直抬起頭往上看,背後是哈維越過琦莉的頭頂看向連結器。他的語氣平常的就像是在說:烤吐司機壞了,今天早上不能烤麵包嘍。琦莉花了三秒鐘還是無法理解他的話.因而重新看向連結器,總算才發現是固定連結器的金屬零件不見了。

  「這樣不會有事嗎?」

  「這個嘛,搞不好會脫軌。」

  這麼說來不就是很危險嗎?琦莉連忙轉過頭看向哈維問道:「那該怎麼辦?」哈維稍微想了一下,那副表情就像是在思考:那就別吃吐司了,改吃麥片吧--這種程度的事。

  「如果事態真的很不妙時,只要跳車就行了呀。」

  哈維十分乾脆的表態。讓琦莉一時之間無法回應,只是愣愣地張著嘴、抬頭看向位在高處的對方。

  『你這傢伙只想著自己逃走就好了嗎!?』

  收音機插嘴,代替啞然說不出話的琦莉發問。哈維茫然低頭,看著手上持著的收音機--為什麼我要聽你訓話啊?

  「不,我更少會抱著你和琦莉逃走呀。」

  「算了!」

  琦莉拋下一句。胡說八道的話她不想再聽下去了,便立刻推開那個身高不至於擋住車廂門的哈維。得趕快通知列車長才行--這時候指的,當然是活著的本車列車長。

  回到車廂時,眼前又是一片車廂翻車後的場景。琦莉瞬間呆立,旋即反應過來那還是列車長亡魂的記憶。於是她拚命甩頭,想要甩去那殘酷的畫面,開始在走道上奔跑。現實世界正在談笑的乘客與傷者的幻影重疊,他們紛紛抬起頭,以不解的眼神看著琦莉。

  接著,她一直線穿過自己原本的車廂,來到最後一節車廂時,列車長的亡魂趕了上來。站住不動的列車長面前,是列車長本人被翻倒的車廂壓碎胸口、倒落在地的屍體。列車長的亡魂低頭看著自己記憶中自己的屍體,愕然呆立原地。

  列車長沒趕上吧?發現連結器故障後連忙趕回車長室,想要停下列車卻已經來不及,於是自己也死在這裡。

  琦莉沒有停下腳步,她超越了列車長的亡魂--那時列車長沒來得及趕上,但這次琦莉應該趕得及。她要阻止那樁悲慘的記憶再度成真。

  「列車長先生!」

  琦莉到達車長室後,使出全力衝開車長室的門,正悠哉吃著早餐的另一位列車長,驚訝地抬起臉。

  「糟糕了!連結器、鬆動了、那節車廂!」

  呼吸紊亂,說話斷斷續續的琦莉,拚命想把狀況告訴列車長。列車長將三明冶塞進嘴裡,呆滯的表情似乎在說著「少亂說」。琦莉的下耐煩快到極點了,她激烈的上下揮舞著雙手。

  「我說連結器壞掉了!快點停下列車!」

  八成是被琦莉陰森森的氣勢震懾住了吧?總之,列車長先站起身,拿起能夠與駕駛室通話的車內電話,嚼了嚼嘴裡的二明治吞下。他拍拍胸口,輕咳了幾聲清清喉嚨,然後對著話筒慢吞喬發出聲音:「啊--」琦莉等不及了,從列車長手中搶下話筒:

  「立刻減慢速度!要發生意外丁!」

  她單方面說完白己要說的話之後,把話筒交給還在發愣的列豐長,便以和進來時同樣的氣勢快速奔出列車長室,「要緊急煞車了!快抓好!」她對乘客喊著警示,一邊往前面的車廂跑去。

  察覺列車在煞車的同時,在連廊上望著鐵道的哈維注意到已經來不及了。前方的車廂正在進入平緩的右彎。

  『哈威!』手上的收音機似乎在催促著什麼。

  「哈維啦!」哈維短歎一聲。「我又不是沒領薪水的市民正義使者,說得絕一點.我還希望人類毀滅耶!雖然我每晚都對著夜空祈禱,希望這個星球會與小行星相撞,這願望卻怎樣也沒實現。」

  『你這孩子挺認真的嘛,俺喜歡。』

  收音機似乎不打算繼續陪哈維聊人類滅亡,於是轉移了話題。「哎呀?捨不得了呀?你不是打算回墳墓去嗎?」哈維嘴邊露出嘲諷的笑容,壞心眼地問道。收音機只是沉默以對。

  哈維又歎了口氣,一臉苦澀地開始把收音機的提帶綁在連廊的手把上。沒認識那個少女的話,就不會有這些麻煩事了。我原本就沒打算和誰一起旅行,如果被教會發現我的身份.那可就麻煩了!這麼一想,我還可以選擇封住那女孩的口呀!雖說現在根本就沒有這麼做的打算。

  「啊--啊--我到底在幹嘛呀……」

  哈維在抱怨的同時綁好了收音機的帶子,此時離心力將他用力拉往左邊。原本連結器咬合的喀嚓喀嚓的聲響突然中斷,前一節車廂凌空飛起。

  「可惡!手臂才剛剛復原的……」

  哈維自言自語地發著牢騷,右手抓著手把固定身體,另一手則伸向連結器,勉強將脫離的前一節車廂連結器拉回,藉由身體體重將它扣回原處。「你給我、聽話點--」手上傳來的劇烈震動晃著陸袋,手指絞進連結器的咬合處被擰下整塊肉。專注力在那瞬間中斷.手指肉被絞斷的劇痛傳遍全身,但他立刻集中注意力,將痛覺趕出腦袋,腦子裡只剩下針扎般不痛快的感覺。

  這時候因為車廂急遽煞車,垂掛在手把上搖晃的收音機大力晃動、旋轉。哈維眼角看到了綁在手把上的提帶繩結鬆開,收音機飛向半空中,便反射性放開抓著手把的右手,伸手去抓住收音機的提帶。

  「啊……」哈維心裡正覺得糟了之時,身體已經和收音機一起倒下、飛向外頭去。『哈威!你這笨--』收音機罵人的話語,消失在煞車時令屬摩擦所發出的尖銳聲響中。

  「哈維--!」

  在震耳欲聾的轟降聲中,隱約聽到了少女的叫喊聲,接著哈維突然被人由身後勒住脖子、呼吸不過來。從車廂門內飛奔出來的琦莉,緊緊抓住哈維上衣的下擺;普通人用這種拉法的話鐵定窒息而死。她揪住哈維的衣服,用力將他拉回來,少女小小的身子也被牽連,一起跌在連廊上。

  一側車輪稍微離地,車廂瞬間停止不動宛若時間暫停,接著又咚地一聲回到鐵軌上。

  列車停住了。

  煞車的尖銳聲、車輪的震動以及風的呻吟等,所有的聲音嘎然停止,四週一片莫名安靜。數秒的寂靜之後,車上乘客或慌亂或安心的喊叫聲才傳進耳裡。

  「我到底在做什麼啊……」

  哈維仰倒在連廊上頭,歎口氣,吐出湧上心頭的疲憊感。「哈維,好重……」琦莉在哈維癱在側邊的手臂下不斷掙扎。可是……要拿開手好麻煩喔.暫時先這樣擺著吧!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我想致贈你們感謝狀--這種經驗還是琦莉出生以來第一次,再加上平日不習慣被稱讚,結果她當下便拒絕了對方。

  「我也想贈送另一位謝禮。」

  列車長(剛剛在吃三明治的那位)脫下制服的帽子,對哈維深深一鞠躬。

  「我馬上叫救護人員過來,這位先生的傷口得做些緊急處置才行。」

  和琦莉一樣,列車長也說了要送他東西表示謝意。哈維一聽到列車長的話,立刻慌張地叫著:「不用了,沒必要。送禮只是增加困擾罷了。再說,如果有那個閒功夫寫感謝狀,不如找找維修人才吧。」他的拒絕方式真教人弄不清是慎重或者無禮。感謝狀也許不錯喔--琦莉不禁開始有這種想法。她還在思考時,哈維已經拖著地逃離列車長面前了。

  荒野中的鐵道,加上長如死蛇般靜止不動的灰色列車,從東西方向來的鐵路局緊急車廂將之包夾其中,開始進行故障調查。

  暫時被迫下車的乘客們紛紛聚集在鐵路周圍,繞成圈圈站著說話、發發牢騷或是確認彼此平安無事。交談內容中提到了,過去也發生過同樣的連結器故障並造成翻車事故,故障連結器後方的車廂全部脫軌、死傷無數,犧牲者中包括了當時的列車長。

  步伐大小與哈維有一倍之差的琦莉被拖著走,數度差點跌倒,她這才注意到哈維拉著自己手腕的左手滿是鮮血。

  「哈維,不要緊嗎?」

  「什麼東西不要緊?」

  哈維稍微放慢腳步回頭,他順著琦莉的視線看過去,臉上的表情顯示現在才注意到手在流血,於是連忙放手。「啊,抱歉,把你弄髒了。」

  「沒關係,讓我看看。」

  琦莉雙手握住那只沾滿血的手,拉近自己面前。指尖到手心部分的皮膚被絞得皮開肉綻,被鮮血染得通紅。

  這麼怵目驚心的場面令琦莉不禁想別過頭去。不過仔細一看,出血幾乎已經停住了,取而代之流出來的是焦油狀的黑色液體,和在舊車站喉嚨受傷那時一樣,黑色液體開始纏繞傷口。

  「這不是什麼看婗玩的東西吧?」

  哈維對定眼凝視的琦莉生硬地說完後、揮開她的手,將左手插入上衣口袋中。

  「不痛嗎?」

  「還好,我可以無視疼痛,我們就是這樣被訓練過來的。」

  哈維再度加快腳步,轉眼就和琦莉拉出了一毆距離。

  琦莉連忙追上,越過哈維的肩膀,抬頭看著他的側臉。可以無視疼痛--這是琦莉不能領會的感覺,不過,她想那應該不等於「不痛」。就在琦莉想著這些事情時,哈維回到鐵道旁擺放行李的地方,左手插在口襲裡,另一隻手拎起背包和收音機。

  「我們走到下一個車站吧?」

  「咦--」琦莉停下腳步,語氣中充滿著不滿。聽說乘客可以分散搭乘緊急列車到車站的呀!

  「我不想被問東問西的,再說也段多遠。」

  沒多遠是以哈維的腳程計算,還是以琦莉的腳程計算呢?這實在相當值得懷疑,不過哈維根本沒打算詢問琦莉的意見,老早就邁步走向前去了。如果再繼續抱怨下去,他可能會叫我自己去搭車吧?琦莉只好加快腳步跟上。

  走沒幾步,她就感到背後的視線。轉過頭,只見那位列車長的亡魂佇立在遠處,臉上的溫柔微笑靜靜稱讚著,他似乎在守護列車般地站在列車旁。

  列車長摘下帽子深深行禮,感覺似乎能聽見他在說謝謝。永別了,琦莉在口中低聲說。

  「琦莉,你腳太短的話,我背你吧!」

  「我來了!等等我!」被哈維那難解的台詞一催促,琦莉連忙小跑步追上他,與他並肩在鐵軌上向前邁進。

  在瀰漫砂色氣體的荒野上,鐵軌筆直地朝著地平線綿延。遙遠的前方,隱約能夠看到下一個城鎮。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2 02:58 PM

第三話〈為染血的小丑喝彩〉


  這個城鎮究竟哪裡收容得了這麼多人啊?夜晚降臨的城鎮大街上,正如前面所說的人潮洶湧,不協調的喧嘩噪音大合奏與毫無統一性.散佈在四周的繽紛裝飾燈串點綴著殖民祭,增添熱鬧的色彩。

  販賣玩具與垃圾食物的店家緊緊相連。奇人秀的招呼聲,沉浸路旁魔術師與耍火圈者表演的觀眾喝彩聲,自顧自演奏手上樂器的步行樂隊--眼前的光景彷彿翻倒的玩具箱般教人眼花締亂。琦莉甚至忘了白天的疲倦,呆然望了好一會兒。

  與哈維所說的「沒那麼遠」相去甚遠,從今天早晨列車事故後,兩人足足走了半天以上。直到接近傍晚時分才總算抵達下一個車站,在車站確認下一班列車的時間後,他們一行人在即將日落前才進入鎮上。

  東貝裡東部荒野的寒風吹過散亂著垃圾的街道.這裡是個寂寥的鄉下城鎮。琦莉等人在冷清的大街上走了一會兒.在路旁找到了便宜的旅館。冷漠的櫃檯人員慢吞吞地為他們辦理入住手續,直到從裡頭拿出鑰匙來時,總共讓他們等了將近三十分鐘。他們進房間時,天已完全黑了。

  琦莉拖著僵硬的雙腿緩緩來到床上。她原本覺得這個城鎮真無趣,還是早早睡了吧!可是,窗外的街道已然成了與三十分鐘前完全不同的世界。

  殖民祭連假期間,這個鎮上聚集了眾多商人與表演團體,每晚就像在舉行嘉年華會一般。

  「反正今天晚上要在這裡過夜.我們去看一下嘛!」

  跪在床鋪枕頭上望著窗外街道的琦莉,轉頭看向房裡的其他人提議。因為那樁列車事故的影響,原本今晚要發車的夜行列車取消了.明天早晨才會恢復行駛。搭乘緊急接應列車.比琦莉他們早一步抵達這個鎮上的乘客,也得等到明天才能出發、

  不過,與開心的琦莉呈現對照般--「放過俺吧,俺不去」,擺在床邊茶幾上的收音機有氣無力的說:「這個鎮上的意念太多,會讓俺昏頭轉向。」

  「老人家不喜歡太華麗的地方啦!」

  在茶幾另一側床上躺平的哈維補充道。「你這傢伙有資格說俺的年紀嗎!?」收音機反擊。哈維不打算和收音機抬槓。也無視於茶幾上那塊,似乎被燒過的生銹牌子上「禁止抽煙」幾個字,他從口袋裡抽出香煙盒。

  「我也跳過、麻煩死了.何況我也沒興趣。」

  在琦莉那句「哈維你要去吧?」說出口之前,就已經被對方搶先—步拒絕了。琦莉感覺熱衷的似乎只有自己一個人。沉默—陣後低頭小聲低喃:

  「……算了,我自己去!」

  她坐在床邊,穿上剛才脫下的鞋子。鞋子與制服同樣為黑色系,她正在系皮鞋鞋帶時,直接穿著鞋子躺在床上的哈唯歎了口氣.坐起身。

  彎著腰的琦莉抬起頭、

  「我和你一起出去吧,湮沒了。」

  哈維說完便將揉成一團的香煙盒投進紙屑簍裡,伸手去拿上衣。琦莉急急忙忙穿好鞋子。

  踏出旅館大門,外頭是充滿祭典熱鬧氣氛的大街。

  日落之後.氣溫一下子就降低了,但混在人群中倒不會覺得冷,在人潮的熱氣包圍下反而溫暖多了。

  他們立即看到路邊的一角圍滿了人.人群正中央是戴著高帽子和領結的紳士模樣商人,不曉得賣著什麼樣的東西,稍微挑起了琦莉的興趣、她從大人們的腋下探出頭去看、

  高帽子而人賣的東西是個立方體小盒子.盒子的一面上頭有窺視孔.手拿著小盒子窺視其中的人們無不發出讚歎或笑聲,偶爾還會尖叫起來、琦莉心想著那到底是什麼呢?看了一會兒,商人注意到她而招攬地靠近.遞給她一個盒子。

  琦莉偏著頭,學其他人用一隻眼睛窺向盒子裡頭,

  「哇……」

  她不自覺也喊出聲、

  盒子裡頭有個世界。隨著角度變換,窺視孔看到的影像也會跟著轉換而出現各式各樣的風景,每個景色都是位於這個行星的某個角落.而琦莉只在書本上看過的世界。機械模樣的教會首都,曾是太空船的遺跡、橫渡砂之海的船--更叫地驚奇的是,盒子裡的影像竟然會動!長相如蟒蛇的吵蟲在沙裡挖著地道前進,追著疾走的船。

  沙蟲突然改變方向往這邊過來,張大了橢圓形的嘴巴撲問窺視孔,似要吞掉琦莉的眼球。

  「呀啊--!」

  琦莉嚇得拋開小盒子.多虧有身後的哈維伸手扶住她.否則她會在人潮中跌個四腳朝天。

  高帽子商人滿足地微笑著接住小盒子,看來他似乎相當熱衷於欣賞人們驚訝的反應。琦莉對商人的差勁興趣有些不高興,不一會卻又笑了出來;商人用小盒子讓客人開心,客人的反應讓商人也很開心,這場嘉年華會不分一般人、商人.表演藝人,每個人既是觀眾也是小丑。

  不過,再怎麼說也不會有人像我這樣,嚇得差點翻觔斗吧?琦莉半呆愣地竊笑起來。「那麼有趣嗎?」從她頭上傳來冷冷的聲音。

  「哈維你也看看嘛,很有趣喔!」

  如果哈維也被那東西嚇到的話,一定很有趣吧?琦莉心中帶著幾分惡作劇的念頭,興奮地抬起頭慫恿哈維。可是--

  「那只是用來騙騙鄉下人的玩意兒罷了,立體影像在西貝裡沒什麼稀奇的」。

  看來哈維既不打算當觀眾,也不打算當小丑。他拆開新買的香煙,一副怎樣都好的態度。「不好玩,原來你早就知道啦?」琦莉洩氣地嘟起嘴。

  「原來哈維去過西貝裡呀。」

  「是待過。」哈維稍微訂正了一下。

  琦莉想起貝佳曾經說過:西貝裡的大樓牆上都放映著影像。在西貝裡,巨大的立體影像在比那小盒子大上數十倍甚至數百倍的螢幕上放映,以五彩繽紛的光線裝飾街道--貝佳說這些活之時,因為遠非琦莉所認識的世界,聽以無法想像。此刻,她已經能體會那副光景了。

  」我們繞一圈就回去吧。」

  哈維說完便走入雜沓的人群中,琦莉則在他斜後方小跑步跟上(明明只是說要買個香煙而已,看來他還是打算稍微陪我一下),她帶著幾分羨慕的心情,越過他的肩頭仰望著他的側臉。哈維搞不好連機械都市與-砂之海。都去過了吧?或許還曾經乘著在沙上行走的船隻橫渡大陸,探訪太空船的遺跡。

  在戰爭結束的八十年間,哈維在行星上四處溜躂旅行--這是她從下士那兒聽來的。八十年的歲月對琦莉來說.足以稱得上是永遠了。在撿到下士前,他一直是一個人旅行嗎?

  紅綠直條紋的五分褲搭上黃色褲襪.一身亂七八糟裝扮的樂隊正大聲演奏著亂糟糟的曲子從身旁經過,同時打斷了琦莉的思考。「好怪喔!」琦莉雙手塞住耳朵.大笑著目送樂隊走過。馬路對面的半裸男人們脹紅著臉折彎鐵管,觀眾們則揮舞著拳頭熱烈下注,看哪個人能夠最快將鐵管折彎到兩頭碰在一起。

  接下來,兩人來到了下一攤,一個削瘦的男人將等高於琦莉的長劍吞入口中。琦莉看到他的舉動不禁叫了起來:

  「哈維!哈維!那個人死掉了!」

  琦莉忍不住向前跑了幾步,伸出手指著回過頭望著哈維,但哈維臉上的表情卻寫滿無趣,差不多可算得上厭煩吧?

  「真的那麼有趣嗎?」

  他問了剛剛問過的問題。

  琦莉就這樣以伸出手指的姿態呆立當場。

  經他這麼一提,琦莉才察覺自己的確從剛剛開始就處在莫名興奮、一個人騷動不已的情緒中。我真的有這麼開心嗎?

  琦莉偏著頭放下手的時候,背後伸出了一隻戴著白色手套的手。從輕飄飄的蓬蓬袖口伸出的手上.握著末端綁了橘色氣球的線。琦莉一回頭,是一位被各色氣球包圍的小丑站在那兒,小丑的白色臉上用油彩塗了個藍色星星。

  「謝、謝謝……」琦莉眨了兩三下,正打算要接過氣球時卻發出了「咿!?」的短促尖叫聲。

  小丑渾身是血。他的脖子上有一圈細細的血痕,領子上有許多皺摺裝飾的白色小丑服,被滴滴答答流個不停的鮮血染紅。臉上的油彩有半邊都剝落了,只剩眼睛四周的藍色星星及畫成微笑形狀的口紅還勉強留在臉上。

  琦莉僵立原地說不出話。小丑對她展開笑顏,又一次將氣球遞給她。琦莉不自覺地收回手.後退幾步.問哈維投以求救的眼神。

  「哈--」

  「哈維!」

  先出聲叫人的不是琦莉。可是下士不會這樣叫他,在琦莉有限的認知裡,會這麼叫哈維的人應該只有自己才對呀?

  「哈維!」對方又喊了一次,在一片喧囂嘈雜中,那高亢的聲音仍能暢行無阻地傳過來。接著.—旁伸出的手拉住了哈維的袖子、八成是突然被抓住的關係,哈維晃了一步,他驚訝地轉過頭,看見一名女子自人群裡抽離,撲上哈維。

  「我就知道是你!唔哇!你竟然完全沒變耶!我一看就知道是懷!沒想到會在這個鎮上遇到你,你該不會是來找我的吧?傷腦筋,這下該怎麼辦?我沒打算搞不倫吶!」

  女子的熱情氣勢完全不輸嘉年華會,她一個人一句接著一句,連珠炮似的喋喋不休。哈維完全無視對方欣喜興奮的心情.此刻還是—副沒反應過來的樣子。雖然他開口問這:「我說,你是誰岈?」但是低頭看了女子幾分鐘後又「啊!」的大叫一聲,似乎想起對方是誰了.他的嘴巴就這樣無聲地開開合合好幾次。

  「啊什麼啊,你不記得我了嗎?真是,就連這點也沒變吶!」

  女子塗上一抹艷紅的唇不滿地噘起,不過一下子又恢復了笑容.將雙臂纏上哈維的手臂,

  「有時間聊聊嗎?現在正好是休息時間,我想去嚇嚇團長呢,因為你真的都沒變耶!」

  「不了.我想還是……」哈准原本打算要拒絕,但稍微想一下之後又低聲問道:「對了,席曼也來了吧?」稍微瞄瞄琦莉、

  琦莉站在距離他們兩人數步之遠的地方,嘴巴仍然張著「啊」的口型呆立著。剛剛小丑明明還很醒目地抱著一大堆氣球.不曉得什麼時候已經不知去向了。

  「琦莉,我要稍微去聊聊,你呢?一起來嗎?」

  「你還有伴啊?」

  這時女子才終於注意到琦莉的存在,她睜大雙眼注視著琦莉,琦莉也閉上嘴回看對方,活力充沛的高亢聲調聽來還以為是十幾歲的少女,沒想到對方的年紀看起來比哈維大.大約二十出頭。那華麗的化妝與全是羽毛的閃亮水色衣著.想來似乎應該是歌手或舞者吧?不過體型與臉龐豐潤了些,可以稱得上是個模樣可愛的女性。

  琦莉驚訝的心想:她是誰?話說回來,雖然哈維的個性老愛拒人於干裡之外,但歷經了這麼多年的旅行,有幾個認識的人也沒什麼好奇怪的,這麼理所當然的事竟然現在才想到。認識琦莉的這幾天,對於哈維而言一定不過是一眨眼的程度罷了。

  「什麼?那女孩是怎麼回事!?你該不會是想不開,終於犯罪了吧?」

  「誰對什麼事想不開啊?竟然那麼大聲宣揚不好教人聽到的事……是她自己要跟著我的。」

  哈維板著一張臉回應高聲說話的女子。他說的並非全對.不過實際上的確是如此。雖說這是事實,但在琦莉耳裡聽來還是感覺十分刺耳,她突然覺得哈維似乎是要與她保持距離,到剛剛為止都還興奮不己的心情一下子全沒了。

  「我不去,我還想多看一會兒。」

  小小聲的低語被週遭的喧鬧掩蓋,琦莉轉頭就走,也不管對方或許沒聽見。「琦莉,喂!」幸好他有出聲喊住自己。琦莉頓時感到比較釋懷而停下腳步時,哈維卻只是補上一句:「你先回去吧,我最晚明天早上會回去。」

  然後他便穿過路上的其他群眾離去。琦莉直到人潮推著她向前走之際,才反應過來他的話是什麼意思--早上回來!

  琦莉很小很小的時埃,曾經有那麼一次來過這類的表演場所,大人們的腿擠壓著幼小的她,年老的祖母當時卻強而有力地握著她的手.如今想來,祖母怎麼可能會有那股力量?可是當時手牽手的溫暖,卻給了小小的琦莉最大的守護與安心。

  那隻手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左了琦莉到不了的叵界.琦莉現在觀一個人被嘉年華會的人潮推擠著前進。

  她粗魯地咬著一根黃色棒棒糖(以琦莉的金錢觀來看.一根棒棒糖也是一種奢侈浪費,不過剛剛在攤子上看到時,她卻又不自覺地將它買下),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裡、低頭信步走著,稍早擦身而過的樂隊這下子改從琦莉身後跟了上來,

  喇叭手對著琦莉的臉龐吹出分岔的樂音;吹笛手以滑稽的腳步繞著琦莉團團轉;最後,眼前銅鈸打出的風吹起琦莉的劉海,樂隊就這麼通過琦莉身邊。他們同樣會纏上其他路過的行人.看來他們主要的目的就是在作弄路人,他們拿著各種樂器隨便演奏並—路前進,被他們作弄的路人全都掩著耳朵開懷大笑:

  唯有琦莉一個人嘴裡含著棒棒糖,面無表情地目送樂從離開,此刻的琦莉既非觀光客也不是小丑。

  現在變成只有自己一個人之後,回想剛才的自己竟會那麼興奮雀躍,簡直覺得不可思議,自己在寄宿學校中算是屬於冷模派的人呀。(為什麼變了?是因為遇上哈維他們的關係吧……)

  琦莉呆呆地思考著,腳步自然而然走往避開熱鬧大街

  的方向。脫離了人潮的熱氣後,原本遺忘的夜晚冷空氣隨即染上外套,也讓鬱塞的情緒稍微平靜了下來。

  從馬戲團旁邊晃進小巷子裡.眼前出現一塊空地,這時琦莉再度遇上那個渾身是血的小丑,雪白的小丑裝浮現在昏暗的空地上。

  小丑在練習拋刀雜耍。先以輕快的手法拋起兩把刀開始.接著另一隻手追加刀子,三把、四把、五把,失敗的話就從頭再來過。

  正如下士在旅館裡所言,嘉年華會混雜了大批人群興奮的意念.琦莉的靈感也因此受到干擾。等她一離開大街的喧囂,來到這處安靜空地時,她的靈感便恢復了。

  無論他再怎麼練習,都不會有人看到了啊!琦莉停在原地好—陣子,望著不斷專心練習的小丑亡魂。

  拋起的刀子反手接住,這回他拋得更高,並將手穿過腳下去接--幻影之刀掠過小丑漏接的手插進地面。小丑人叫著抬起單腳跳起來的樣子實在可笑,琦莉忍不住笑了出來、

  小丑停下練習回過頭,油彩剝落得慘不忍睹的臉上卻綻開滿足的微笑。這是他為了琦莉而努力露出的「小丑笑容」。

  嘉年華會大街隔壁巷子裡的小酒涫,這裡聚集了休息中的攤販商人,街頭藝人,以及在外頭玩累、稍微進來取暖的觀光客等等。這些乍看之下毫無關聯性,打扮形形色色的人們,讓燈光昏暗且充塞著酒精氣味的酒館

  裡充滿了不分國籍的熱鬧氣氛。

  「咦?那座廢礦坑啊。」

  坐在圓桌對面的中年男子反覆思考著如此說道。並且拿出愛用的銀製打火機,點燃不知第幾根香煙。

  「你去過叫?席曼。」

  「我沒有卑賤到需要去那種地方吧?聽說那邊只有墳墓而已。倒是你,你沒去過嗎?我還以為你已經走遍這個星球上的所有地方了呢!」

  「東貝裡啊.總覺得不想接近。」

  哈維順便將自己的香煙靠近打火機點燃,同時苦笑著。男子微微垂下眼,小聲的說:「對了,你說過那邊是你最後的戰場吧……」

  席曼是哈維少數持續交往的朋友,也是少數知道哈維的真正身價,能夠信得過的人類之一。他是一個擁有舞者與街頭藝人的巡迴表演劇團團長.由於雙方都是旅人的身份,偶爾會於旅途中相逢,就像現在這樣。仔細想想也能夠猜得到,這個時期一定能夠在這鎮子的嘉華會遇見他。

  哈推叼著香煙,視線越過香煙前端升起的細細煙霧,心情複雜地看著老朋友的臉、兩人認識已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當時僅是一介雜耍師的他,如今充滿了團長的威嚴。臉上的皺紋也理所當然隨著每次見面而加深。

  此時,酒館中央響起哇地歡呼聲。轉過頭,只見一位喝醉酒心情很好的啤酒肚街頭藝人,開始為四周的客人表演噴火雜技:店老闆嚷嚷道:會引起火災的.到外頭表演去!於是藝人和老闆扭打在一起,其他桌的客人則是喝倒彩煽動著。

  「那是你的人?」

  「只有身材高壯而已,是個頭腦簡單的傢伙。」席曼淺淺微笑點著頭、這場面他似乎看多了.也沒見他打算介入仲裁的樣子.

  「你們團裡死過小丑嗎?」

  哈維手抵桌子支著臉頰,他望著大廳裡的騷動.想到這件事情便開口問了。席曼臉上寫著:怎麼這麼突然?停下吸煙的手,大概是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而皺起眉頭。

  「不是我們團裡的。剛好是十年前的這個時候,首都視察團順道來到這個鎮上,教會的高層認為小丑的表演是在看不起他們,於是一刀砍掉了小丑的腦袋。從那之後,這個鎮上就再也沒有小丑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

  「小丑怎麼了嗎?」

  一個開朗的聲音打斷他們的對話。「沒什麼。」哈維停止沉思抬起眼,以笑容含糊地帶過。

  剛剛在外頭遇到的女子,雙手各拿著一隻裝了摻水酒的玻璃杯站在那兒。一隻換下席曼喝空的那杯,然後看向哈維的玻璃杯「哎呀,你不喝呀?」她不解地問道。

  聽到她這麼說,哈維才發覺自己忘了喝酒,由於體內有動力源,沒必要另外再補充營養。多虧有這副乍看之下值得慶幸的身體.只要一不注意,吃吃喝喝等人類的基本行為就會被他遺忘。也算是對這點的反抗吧,使得抽煙成了他的習慣。

  「沒關係,你就擺著吧,歐嘉絲塔。」席曼開口幫哈維化解危機,揮揮手要她離開。「到那邊去吧,這邊空氣不好。」

  「別吸煙不就好了。」

  歐嘉絲塔嘟著嘴,卻出乎意料乖乖聽了席曼的話,放下玻璃杯後離開兩人,走向噴火男所在的騷動處。哈維不可思議的目送她離去的背影。

  「她肚子裡有孩子,做完這趟表演就要引退了。」

  席曼毫無顧忌地吐著煙說明。哈維轉頭看向席曼的瞬間眨了眨眼,然後視線再度看向她的背影。哈維總算明白了了.身為劇團的當家舞者卻異常福態,原來是這麼回事啊。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說起來,她也差不多是那個年紀了。

  上回遇到席曼的劇團時,歐嘉絲塔前一年才剛入團,我記

  得是十七、八歲吧。老實說.剛才她出聲叫我的時侯,我對她的長相還有點印象,但名字就是想不起來。不過話說回來,年紀原本比自己小的少女突然之間追過自己的年紀長大成人,會有這種反應也算正常吧。

  歐嘉絲塔介入店老闆與噴火男之間,阻止他們的扭打:她毫不畏懼體型比自己大上幾倍的噴火男,定眼直視著對方,以嚴厲的口吻說了幾句話,噴火男被罵了之後,垂頭喪氣地縮縮巨大的身體,愛理不理地望向哈維。

  「那是地老公吧。」

  哈維的說法不是在提問,只是說出自己的判斷。「啊啊,沒錯。」視界邊緣的席曼點點頭。「是個愚蠢卻很正直的男人,應該能夠讓她幸福吧?五年前她還那麼迷戀你,現在卻已經完全定下心了呢。」

  「哈哈……。

  哈維乾笑了幾聲敷衍過去,再度點起另一支香煙,心想:那次之後已經五年了啊。她一定很驚訝我完全沒變吧,還是別再和歐嘉絲塔見面了。五年.隱約成了哈維心裡與人交往的年限。

  歐嘉絲塔爽快地發出指示.週遭圍觀看熱鬧的客人,當然還有噴火男在內,開始收拾起翻倒的桌子與散亂一地的餐具、

  「還有啊,那是怎麼回事?聽說你帶了個女孩子?你在想什麼?如果那孩子無依無靠的話.把她送來我這裡沒關係。」

  灑館裡的騷動暫時告一段落,席曼也跟著轉了個話題。或許是因為席曼清楚哈維不喜與人牽扯不清.所以才提出這項建議吧?哈維心中感謝著席曼的體貼,輕輕搖搖頭。

  「那孩子有地方去的.下禮拜找就送她回去了。再說,

  她比外表上看起來還要意想不到的有趣,老實說,和她在—起我還挺開心的。」

  與香煙煙霧一起吐出的,是哈維坦白的感想。

  哈維覺得琦莉避免與普通人類牽連太探這點.和自己有點像。另一方面,她對於那位自稱室友的少女亡魂,以及今天早上的列車長亡魂.諸如此類的非普通人類,卻又敏感到教人厭煩。這麼認為之時,卻也會有她果然還是個普通女孩的時候。竟然會為了嘉年華會那些不值一提的各項表演興奮不已!?

  過去從夾沒想到會遇上這麼新鮮的傢伙,還以為自己己經看遍這星球上的一切,對所有事物都感到厭倦了呢。

  「啊,差不多該走了。」不自覺有了這種心情,哈維將抽了沒幾口的香煙捻熄在煙灰缸裡。

  「這樣啊。」席曼露出有點可惜的苦澀表情笑著,舉起手上的玻璃杯為他送行。「下回再見了。結束這邊的殖民祭的演出後,我們準備要往東邊去。。

  「啊啊,很高興能和你聊聊。」

  哈維微笑回應著站起身.似乎想稍微休息一下的歐嘉絲塔將打掃工作交給男士們,快步走了過來。

  「哈維,你要回去了嗎?我們今晚就聊個通宵嘛!」

  「你不是懷孕了嗎?。

  席曼不耐地插嘴。「一個晚上而已有什麼關係!」歐嘉絲吐塔一臉不在意地回擊(說話能夠與團長平起平坐的就只有她了),「再待一會兒嘛!」她徵求哈維的同意,哈維苦笑著搖搖頭。

  「我要回去了,我家的公主八成正覺得寂寞,等你生孩子的時候我再去看你吧。」

  哈維口是心非說著平常不說的社交辭令安撫她,心裡想著:幸好聽起來不像在說謊.剛剛已經決定不再與他們見面了,下次再見到歐嘉絲塔時,可不是一句「你完全沒變耶!」就能夠帶過的,更重要的是,看到席曼的臉會讓哈維感到痛苦;下次見面時.他應該已經到了稱作老人的年紀吧,拜託,要我看著一個人變老死去嗎?饒了找吧!

  幽靈小丑纖細的手指靈活地轉動著.扎出一個個呼呼的動物氣球飛向藍灰色的夜空。垂著耳朵的拘、勾起尾巴的貓.黃色的鴿子群、砂獅子、食用羊、雌珠雞等等,殖民船隻帶來少數幾種動物,因此這個星球上的動物種類並不多。小丑的手指大概記住了所有刊載在動物圖鑒上的動物模樣。

  接著.他還表演了帽子的魔術、踩球、詭異的單人無聲喜劇,以及剛剛練習的拋刀雜耍,這次他可是好好的從腳下接住了刀子。「成功?!好厲害,好厲害!」琦莉坐在空地的長椅上.發出由衷的聲援與讚賞,

  不曉得什麼時候,動物氣球也聚集在長椅左右模仿琦莉的樣子拍手。琦莉開心地笑著,與動物們一起繼續鼓掌。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小丑表演完最後的節目,拿下帽子戲劇性的一鞠躬。這時,眼淚從琦莉的臉龐落下。

  「。。。。。。。。」

  琦莉一停止拍手,動物們也跟著停手.空地瞬時又恢復安靜,大街那頭原本隱約聽得到的喧鬧聲突然大聲了起來。在現實世界裡,從一開始就只有琦莉一個人的聲音與掌聲存在。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事……」

  琦莉在小丑與動物氣球們不解地注視下,以袖子拭去淚水,啊哈哈地傻笑敷衍:

  她想起了小時候坐在祖母身旁拚命拍手的自己,隨著祖母的逝去,那個天真幸福的女孩子也不知道到哪兒去了。從那之後,她便無法自然對人敞開心胸,唯一交到的朋友就是貝佳,可是她也前往她該去的地方,和祖母一樣,往琦莉的手夠不著的地方去了。在貝佳之後,琦莉遇上了哈維與收音機憑依靈,然而他們也不是普通人類。

  仔細想想,只有和死人共處時會讓琦莉感到安心。

  (該不會我在自己沒注意到的時候,已經死掉變成幽靈了吧……)

  琦莉不自覺開始思考這半開玩笑半認真的想法。這時擔心望著琦莉的狗狗氣球,耳朵抽動了一下.發出小小的聲響消失了,其他動物也擾如泡泡似的一個接著一個消失了。琦莉也注意到有人靠近而抬起頭。

  一回過頭.長椅後面站著一個身材修長的紅髮男子。

  「我說你啊,幹嘛不回旅館?竟然溜躂到這種地方來,讓我找了半天。」哈維一面以不在乎的口吻說著,一面以泰山壓頂之姿近距離俯視琦莉的臉,然後他嚇了一眺。「咦,怎麼了?你怎麼在哭?」

  「跟你沒關係。你不是說天亮才回旅館嗎?」

  琦莉連忙擦去臉上的淚水,刻意以冷硬的語氣詰問。結果哈維很意外地眨了眨眼:「你因為這樣而哭嗎?」

  「才不是。」

  琦莉氣呼呼地低頭反駁,然後起身離開長椅。這傢伙哪懂我的煩惱啊。「抱歉抱歉.我的事已經忙完了。」哈雛伸出一隻手揉揉琦莉的頭髮,將它弄得亂糟糟。「別弄啦!」琦莉叫喊著,打算伸手撥開哈維的手,卻被哈維不加思索地一把抓住。

  「回去吧。下土又無聊到開始抱怨了。那個臭老頭,明明是他自己說要留下來的。」

  哈維若無其事地說完,便自作主張握著琦莉的手邁步走。

  琦莉板著臉,不過卻任由哈維控著她的手,跟在他後頭,走了幾步,琦莉停下腳步回過頭,小丑幽靈一個人孤零零站在空地中央.輕輕揮舞著白色的手;動物氣球們又飄浮在小丑四周,大家也在對琦莉揮手。

  琦莉也微笑著,輕輕揮舞另一隻手回應。身旁的哈維苦笑著,輕扯她的手催促道:

  「走嘍。」

  兩人留下小丑,踏上歸途,

  握住她的手,還留有今天早上列車事故的潰爛傷痕。琦莉留意到的時候,哈維大大的手掌與纖瘦骨感的長指已經完全包裹住她冰冷的手;與殘留在幼時記憶中,祖母滿是皺紋的手完全不同,琦莉是第一次接觸到這麼不可思議的觸感、可是手心傳來令人安心的溫暖卻與祖母當時的手相同。我還想多握這隻手一下下--琦莉緊緊地回握他。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2 02:59 PM

第四話〈I’M HOME〉


  水泥牆的冰冷透過外套傳到背上,琦莉抬頭看看,透過小巷子的縫隙能夠看到銹橘色的天空二她的身子顫抖了一下,然後拉起外套領子。

  今天晚上似乎會變冷。殖民祭連假結束後就進入冬天了。

  話說回來,寄宿學校規定的黑色外套怎麼會如此適合現在這場面?琦莉看看自己一身黑的打扮與此刻的立場她自嘲的心想:如果再戴上墨鏡就更完美了口琦莉想起了去年殖民祭連假時看過的偵探小說--她當時因為太無聊,而去圖書館借了那本適合小孩閱讀的偵探小說,結果一讀之下更無聊(真正的偵探才不會是這種一眼就看穿的打扮吧)。

  「下士,我們回去吧?跟蹤不是什麼好嗜好喲。」

  琦莉背貼著牆、抬頭望著天空,一邊說出不知是第幾遍的提議,結果--『給俺閉嘴靜靜跟!』垂掛在脖子上的小型收音機回答了猶如反派般的台詞,乾脆地駁回了琦莉的提案。

  琦莉無奈地歎口氣,在收音機與她東扯西扯時,她從小巷子的陰影處悄悄窺視對面的街道。在有段距離的遠方,能夠看到那個修長的背影在行人不多的舊市鎮街道上走著,夕陽將那頭紅銅色頭髮染成更加黯淡的銹橘色。

  一瞬間,那個背影似乎要轉過身看向這邊。『哇,會被發現!快躲!』琦莉聽到收音機的聲音,連忙縮回腦袋。

  心臟狂跳不已,琦莉等了一會兒,轉頭再看一次,哈維的背影正轉入稍微前方的岔路。

  『他轉彎了!動作快!』在提帶末端搖晃的收音機慌張地催促。

  「……跟蹤真的不是什麼好嗜好喲,……」

  琦莉抱怨道,企圖正當化自己的行為。她奔出小巷子,小跑步追上那個消失的身影。

  話說回來,他們為什麼會開始玩起偵探遊戲呢?

  在嘉年華會的鎮上住了一晚後,今天早上搭乘恢復通行的列車,於接近傍晚時分抵達目的地的車站。這裡是東貝裡教區東側外圍的大型轉運站,通往四面八方的鐵路線在此交錯。琦莉他們從位於西方的東貝裡中心區來到這邊,從這裡再往東邊去的極東之處就是「砂之海」,往北經過教會首都區的北海洛教區就能抵達首都。機械都市。

  最後是那條目前廢止、沒有列車通行的南方線。不過,琦莉他們要前往的廢礦坑就位在這條南方線的盡頭。雖然哈維說不太遠,但那一定代表很遠,果然不出琦莉所料,那段路的距離大概必須從清晨走到太陽下山。於是在琦莉的抗議下。一行人改在隔天一旱出發。

  因為這樣,當他們在車站附近找到今盼過夜的地方時,哈維卻說:「這樣正好,我有個地方要去。」說完就一個人出門去了。

  『那個薄情寡義的傢伙竟然也會有專程要去的地方,真教人好奇啊!」

  收音機認真地說完。旋即命令琦莉跟蹤。跟蹤不是什麼好嗜好喲!琦莉發著牢騷,但還是乖乖聽話,開始跟蹤哈維的去處。說起來。琦莉自己也很好奇。

  琦莉在哈維轉入的小巷角落停下腳步,偷窺哈維的動向。只見狹窄的小巷往上接續著緩坡道,左右被矮牆包夾的道路視線不良,再加上細小的岔路與樓梯延伸長成讓人迷路的樹枝狀。坡道盡頭能夠看到高高聳立的石壁。Z字型的階梯在壁上綿延。石壁上頭似乎還有聚落。

  據說轉運站所在的這個舊市鎮,過去是東貝裡地區戰場的根據地。此要塞都市有堅固城壁(雖說現在早巳老舊而多處坍塌了)包圍,鎮上也隔丁數層內城牆。因而形成極度錯綜複雜的迷宮構造。不知情的人誤入之後還能夠平安抵達目的地的話,鐵定是僥倖。

  然而,哈維看來似乎不是「不知情的人」。雖有幾次停下腳步環顧四周,尋找符合記憶的景色,但一走人錯綜複雜的坡道,他便很輕鬆地穿過數個斜坡,最後走進一條細窄道路。

  這一帶全是寂寥的老房子,似乎都已經沒人居住了。被崩塌矮牆圍繞的房子,大多數都荒廢了,從荒野吹來的黃沙堆積在道路上。

  哈維在一棟位於深處的房子前停下腳步,從外頭望了好一陣子後,消失在矮牆後方。

  『進去了。』

  琦莉在收音機的敦促下連忙趕向前,她放低身子,面朝矮牆裡側露出半張臉。

  牆的那邊是一個樸素但整理得相當整齊的前院,一棟鋼骨打造的老舊房子矗立在黃昏的天空下。那是一棟比附近其他房子要大一點的建築,正面有石砌階梯與雙扉的大門。

  入口正面上方的門廊上擺著大大小小的香草盆栽.琦莉看到這兒感到有些驚訝,她一直認為,現在這種時代還有閒情雅致養花蒔草的。唯有居住在大宅裡的富裕夫人而已。因為她們的家事全由僕人代勞.導致閒散時間太多。

  門廊上頭可以看到一個男人的上半身,他正拿著白鐵花灑澆水。那名滿臉皺紋、長相又不和悅的白髮老人,乍看之下實在看不出他喜歡植物。

  老人發現站在人口處不發一語抬頭仰望的哈維,立刻露出警戒的表情,接著原本埋在深深皺紋中的雙眸大睜。

  「你回來啦……」

  老人說這話時,剛才臉上的冷硬表情已經不留絲毫痕跡地消融了。琦莉他們聽到哈維小聲地說著:「我回來了。」聲音小到教人懷疑不知道老人有沒有聽到。

  「別站在那邊,進來吧。這裡是你家呀。」

  老人示意哈維進屋,便從門廊上消失了身影,下來開門。哈維依老人所說,踏上大門前的階梯,才踏上一階,就突然停住腳步回過頭。

  「啊!」

  琦莉的視線正好對上紅銅色的眼眸,不自覺喊了一聲。下方的收音機也發出同樣聲音。自圍牆陰影處探出頭的琦莉孰這麼僵在那裡.哈維半瞇著眼,無奈地歎口氣。

  「你在做什麼?連下士也來了?」都怪下士說要跟蹤的嘛……這話琦莉只敢在心裡說。

  『你什麼時侯發現的?』

  「琦莉的跟蹤方式教人不發現也難吧?琦莉。」

  現在才想要縮頭似乎有點晚了。琦莉悄悄縮起頭時,哈維厲聲喊她。琦莉縮起身子,抬眼窺視他的臉色,只見哈維簡短說了句:「進來吧。」便轉身推開那扇雙扉的玻璃大門。那門已銹得相當厲害,吱吱嘎嘎地響著。

  琦莉愣了一下,低頭看看收音機便連忙跑出圍牆玥暗處,追上消失在大門內的修長身影。

  她小跑步踏上階梯時,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勁,抬頭看了看頭上的門廊,不解偏著頭。紅土盆栽仍舊好好擺在那兒,不過不曉得什麼時候,原本的香草葉子被搞光了。

  「下士,這房子……」

  琦莉的視線由門廊轉向整間房子,一邊小聲說著。音機好像老早就注意到了。只是以毫無感情的語氣回應:『俺知道。』

  整間屋子裡的色調全以白色統一,老舊但乾淨。進了玄關,白色牆壁包夾的走廊往兩側延伸,哈維從其中一扇門內伸出頭說:「這邊。」旋即又消失了身影。

  琦莉來到哈維所在的房間時,明白了這裡是診療所之類的地方。毫無裝飾的房間中央,放置了簡單樸素的床鋪與鐵製的醫療用小型手推車。其中有一整片牆都是玻璃門陳列櫃,收納著各式各樣的藥品。

  窗邊有張粗糙的鐵桌,剛才的老人正坐在桌前望向這邊。

  「她是琦莉。」

  哈維非常簡潔地介紹呆立在門口的琦莉後,拉過床邊的圓椅輕輕坐下。椅子那歪斜的三隻腳正吱吱嘎嘎地傾斜差召』

  琦莉微微點頭打招呼,『還有俺。』垂掛在胸前的收音機也自我介紹。老人意外地稍微睜大了眼,馬上又垂下眼角微笑了起來。

  「歡迎。真是有趣的組合呀。你過得幸福嗎?」

  最後的問題,老人是對著哈維問的。哈維被這麼一問,一時回答不出來而看向琦莉。琦莉的臉上當然不會寫著答案呀!她只是不發一語地回望著哈維,哈維最後苦笑著說:

  「現在的話。還不算差啦。」

  他這樣回答。

  不算差.琦莉認為,這說法在哈維的用語分類中屬於「很好」這一類。琦莉覺得有這句話就夠了。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小心點,好像快脫落了。』

  「嗯,我知道。」無須收音機忠告,琦莉也一步步小心地踏上階梯。因為建築物已經相當老舊,即使琦莉放輕腳步,地板仍舊會發出吱嘎聲。

  趁著老人與哈維專心回憶往事,琦莉離開診療室.在診療所中到處走動.

  一到二樓,就看見正面盡頭是那個從大門口看見的門廊,左右延伸的白色走廊兩側則和一樓一樣是一扇扇的門。門廊上的盆栽再度出現綠葉,琦莉斜眼望了望。若無其事地往走廊右邊走去,窺探了幾扇門。每間房間的窗邊都有一、兩張床。簡紊清潔。這些是病房吧。

  『真是個好地方啊。』

  收音機靜靜地說。「是呀。」琦莉微笑。

  屋子裡沒有一項多餘的東西,也不可否認它的確是老舊,但是隨處可見的整潔感與隱約流露的溫暖,可以窺見診療所主人的人品。在這個僅剩下岩石荒野與流沙海、碳礦早已挖盡的行星上。這安穩的住所,真的是最適合這般疼愛花草之人居住的地方。

  琦莉感覺自己的心似乎也獲得了慰藉,於是在走廊上悠閒走了起來。突然間,她嚇了一跳停下腳步。

  走廊盡頭有誰在那裡?就在最後的那扇門前,有一個個子比琦莉嬌小的少年,他貼著牆壁偷窺房間裡。

  「你……?」

  琦莉出聲叫他的瞬間。意識被少年吸了過去,突然變成以少年的視角偷窺房間。

  這房間也和其他房間相同,裡頭是一整片乾淨的白色牆壁。窗邊妝點著與門廊上種類不同的溫柔綠色植物。

  窗邊的床上有一位病患.正是琦莉也很熟悉的紅銅色頭髮青年。比現在稍長的頭髮,亂七八糟到無可救要的地步,背靠著枕頭,上半身坐起。但因為右半身傷殘的關係身子偏左傾。傷殘--應該說右半身一半都沒了才對,白色襯衫從右邊肩膀開始便沒有肢體撐起,袖子只是空蕩蕩垂釉身側;蓋著腿的被單下,原本該有的右腳部分也空無一物。腦漿該不會也少了一半吧?他臉上一副空洞的表情望著半空。偶爾會對窗外的聲音反應而眨一下眼。

  琦莉與少年合為一體,從門的陰影處戰戰兢兢觀察著對方的樣子。

  要和他當好朋友喔,塔達伊。

  背後突然有人出聲。琦莉一回頭,看到一名年輕男子站在那裡,模樣和剛才的老人相仿,不過已經有點年紀了。父親。琦莉開口,接著對方輕推她的背,琦莉誠惶誠恐地走進房間。床上的青年以緩慢的動作,將此刻還無法對焦的視線轉向這邊。在背後父親地催促下,琦莉對青年伸出一隻手--原本打算伸出右手,半途又改成左手。過了一會兒,對方也打算舉起左手,卻半路失去平衡向左傾倒,順勢滑落病床。

  琦莉連忙幫他起身,同時也因為他滾落的精彩動作而笑了出來。當時那名青年臉上,原本毫無變化的空洞表情似乎也有了些微的笑意,真的真的是很細微,但卻很溫柔的微笑。

  喀噠,什麼東西發出的聲音讓琦莉回過神來。琦莉一個人站在房間裡,不見少年與父親的身影,只有鋪著白色床單、空無一人的病床。

  「下士,剛剛的景像你看到了嗎……?」

  琦莉環視房間說。『看到了。』胸前的收音機簡短回應。

  兩人聽到樓下再度傳來喀噠喀噠的粗暴聲音,還未完全回過神的琦莉靠近窗邊往下看。哈維正毫不客氣地踢開人口那扇咬合不全的玻璃大門,往前院走去。

  「你要去哪裡?」

  琦莉打算打開窗子,結果窗戶根本就沒有玻璃。於是地直接從窗口探出身子,朝底下出聲喊道。如果他就這樣把我丟在這裡。一個人獨自離開的話就糟了。

  天空漸漸從黃昏的橘色轉變成黑夜的藍灰色,空氣也冷了起來。最後的日光將哈維的修長身形拉得更長,在院子裡延伸出長長的影子。

  哈維轉過頭抬起視線。嘴上叼著煙。

  「哈一根!」

  冷冷地簡短回答。琦莉花了數秒鐘才理解過來,他是為了抽煙所以走出院子去。「在裡面抽煙會被罵。診療所內禁煙。」哈維對愣怔的琦莉補充道,嘴邊掛著笑容、稍微縮縮脖子。

  「呃,可是這裡鄂已經……」琦莉偏著頭打算反問時--

  「那傢伙就是對這種怪地方特別講究。」

  有人從背後出聲。回頭一看,那位老人正站在房間門口苦笑著。該如何反應才好呢?琦莉不知所措地呆立窗邊。於是老人以溫柔的口氣問道:

  要不要看些舊照片?』

  「我要看!」

  琦莉下意識地大大點頭。老人笑了笑,示意琦莉跟上來後。身影就消失在走廊上。

  追上去之前,琦莉再一次俯視窗外:哈維蹲坐在玄關前的階梯上。抽著煙望著遠處的天空發呆。琦莉確定這點後才離開窗子。

  走出走廊,老人已經走到門廊隔開的走廊那頭,在那一側盡頭的房門前等著。琦莉留意著不讓地板發出過大的吱嘎聲跑向老人,老人走進房間裡,催促著琦莉進來。

  這房間裡雜然擺放著傢俱,因此感覺比剛才看到的其他病房要窄,且充滿了生活感。床鋪的床單也不同於其他病房那工整的白,褐色的毯子只是適當地整理整齊而已。這裡應該是老人的臥房吧。

  床邊的茶幾上擺了個生銹的相框。琦莉有些猶豫,最後還是走近將它輕輕拿起,手中感覺著金屬相框沉甸甸的重量。

  相框裡有張三個人一起拍的相片。中年男子與年輕男千的眼睛部分非常相似,看來應該是父子,另一位是有著紅銅色頭髮的青年--這照片已經有幾十年丁?總之,那張感覺相當老舊的褪色照片中,有琦莉認識的哈維。他的模樣和現在完全相同。

  『真的一點也沒變老耶。』

  垂掛在琦莉胸腹間晃來晃去的收音機也看到了照片,流出呆然的聲音。讓自己呆然的原因,卻也正是哈維感到最頭痛之處。

  琦莉則有不同的感想。照片的背景看來好像是昨天到訪過的嘉年華會,不曉得拍照地點是否就是那個城鎮,或者是其他的表演場合。可以確定的一點,是照片攝於祭典最熱鬧的時候。哈維與另一位年輕男子似死黨或兄弟般,手搭著肩靠在一起,天真無邪地笑著。

  原來他也會這樣子笑啊!琦莉所認識的哈維,有百分之八十的場合都是面無表情,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則是麻煩死了或無趣斃了。頂多偶爾來點苦笑或著冷笑之類的。照片上的笑容卻出乎意料地讓他看來像個孩子,給人一股溫暖的感覺。

  琦莉雙手謹慎地捧著相框,低頭看了照片好一會兒後,她回過頭看向佇立在身後的老人。

  「這個是老爺爺?」

  琦莉對老人指了指照片上那位臉上露出穩重微笑,站在兩位少年身後守護兩人的中年男子問道。老人笑著搖搖頭:「那位是我父親,在他前面的是年輕時的我。』他指指和哈維站在一起的年輕人。

  」我父親原本是軍醫,戰爭結束的同時開了這間診療所。照顧那些因戰爭而受傷的人們,是個讓人不知該拿他如何是好的慈善家。不僅如此,他還參加慈善團體,埋葬那哇棄置在東貝裡各地古戰場,如山一般多的遺體。然後就在回程途中撿到了這傢伙。」真的只能用「撿到」來形容。老人苦笑著:「聽說他被埋在士兵們的屍體堆裡。當時我還小,聽到父親要我和那個,等於從墳墓底下被挖出來的半死人當好朋友時,內心真的是衝擊萬分啊!」

  老人以容易理解的緩慢速度說到這裡。瞇起深陷在皺紋底下的雙眸,回想著往事。

  啊啊,果然沒錯,剛剛的少年就是眼前的老人。琦莉來回比對著老人容貌與手上的照片,她的心頓時溫暖了起來。那個臉上表情總讓人以為他內心滿是空洞的青年,原來也能夠在少年與少年父親面前這樣笑著啊!

  「這是最後的照片,沒過多久,那傢伙就離開這裡了。」

  然而老人這句話又將琦莉拉回了現實。這麼說來,哈維的確是一直在這個星球各處旅行。而不是住在這個家翠。

  自照片中抬起頭的琦莉。一臉疑惑地看向老人想知道為什麼。老人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垂下了視線。

  『琦莉,不死人不能在同一個地方待太久呀。』收音機代替老人平靜地回答。『如果哈維在少年長到照片上的年紀前就一直在這裡,表示他已經在這裡待太久了。周圍的其他人不感到異常才奇怪吧?教會對不死人的懸賞通報獎金不少,通知教會兵得到的賞金。可足夠買一艘船了。

  琦莉低頭看了收音機一眼,沉默地將視線轉回老人,老人垂著眼點點頭。

  「拍了那張照片後沒多久,父親就過世了,主要原因是戰爭時的舊傷惡化。另外,似乎也因為母親早逝而累積了不少辛勞。葬禮結束後。那傢伙便消失蹤影,此後就再也沒回來過這裡了。」

  「連一次也沒有?」

  「其實,我們最後是吵架告別的。」

  老人自嘲地笑了起來,琦莉大感意外地凝視他的臉。眼前這個如照片上的父親般,感覺溫柔穩重的人竟然會吵架?錯的人鐵定是哈維!琦莉瞄袋中擅自想像著,當事人未曾提及的莫須有罪名。這時--

  「他那時候說,『你的意思是我父親對你有恩,但是你對身為兒子的我可沒任何義務。既然我父親死了,那麼你也沒必要繼續待在這裡了,是這樣嗎!?」

  另一個聲音冷不防從老人身後插嘴介入。琦莉嚇了一跳。視線越過老人身體一看,修長的身影倚靠房門佇立在那兒。琦莉這才留意到周圍已經完全暗下來了。外頭帶著青色的微弱光線。朦朧地照著房間內雜亂眾多的傢俱。

  「他這樣怒吼完後,突然就一拳打過來。那邊那位看來人品善良的老頭子。年輕時候可是相當血氣方剛呢。基本上我認同他敢毆打不死人的勇氣,所以也沒還手。」

  在一片昏暗中,哈維一派輕鬆地說著,臉上完全找不到照片上那天真無邪的笑容,有的只是彎起一邊嘴角的微笑。現在這種個性究竟是幾時養成的啊?琦莉狐疑地盯著哈維。哈維則縮縮脖子避開琦莉的視線,手指朝下指著走廊對邊。

  「琦莉。今天晚上我們就留在這裡過夜吧?我在一樓找到可以睡的房間,不過,灰塵有點多就是了。」

  琦莉當然不會有其他意見,直接點點頭。只不過,已經在車站前旅館訂好的房間就浪費了。算起來,行李也只有總是背在身上的斜背包包和收音機而已(嚴格說來,收音機應該是哈維的所有物。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收音機變成總是掛在琦莉的脖子上。雖說這個模樣也挺剛好的)。

  「那我們走吧。這裡沒有電,等一下就會一片漆黑看不見了。」

  哈維催促琦莉後,身影便消失在門口。琦莉偷偷抬眼瞄了身旁的老人一眼,老人臉上露出苦笑對她點點頭,先一步走出房間。

  琦莉最後一個離開房間。一出房門就看到哈維與老人在走廊上並肩走著的背影。兩人似乎邊走邊說著些什麼。老人比哈維矮半個頭左右。不過態度可不輸他。

  「那都怪你沒說明清楚,突然就說要離開的關係吧!?父親才剛過世,任誰都會誤解啊!」

  「一定要我講白了,你才聽得懂嗎!?」

  「沒那麼嚴肅吧?真是的。你這傢伙從以前就這樣,話八是說得不清楚就是說得太多,太極端了吧?拜託你也稍敞考慮一下對象的心情好不好!?」

  「啊--少對我說教,真的是有夠雞婆的!」

  琦莉望著兩人的背影跟在後頭,拚命忍笑。『這兩個傢伙真夠孩子氣的……』收音機小聲地無奈說著。話說回來,二經這把年紀講話還這麼毒的下士,似乎也沒資格說別人吧?琦莉愈發覺得好笑,暗中竊笑了起來。

  即使過了數十年,兩個人能夠再度像那張照片裡互相搭肩的死黨、好兄弟一樣聊著天,琦莉覺得這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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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早晨,琦莉從候診室裡彈簧壞了的沙發上醒來,身上裹著滿是灰塵的老舊毯子和自己的外套。

  診療所早巳不再使用。清晨冰冷清澄的空氣下層,沉澱著黃沙與塵埃;統一漆成整潔白色的牆上。塗料褪成了黃土色。處處剝落露出了牆裡的水泥。

  在每踏出一步地板就會發出吱嘎聲的廢屋裡。琦莉找尋著哈維的身影。登上二樓,裝飾著門廊的植物連枯搞的殘影都沒有,白濁的朝陽底下獨獨留下破碎的花盆。

  琦莉在昨夜的老人房間前停下腳步。床上沒有寢具。傢俱也看得出是壞的,有的被搬出房間了,房裡一片空蕩蕩。她走近裡頭的床邊茶幾.輕輕拿起倒下的相框。

  生銹金屬相框裡的照片變成了乳白色,除了畫面上的三個人外,其他部分皆難以分辨。

  「抱歉。昨天要你跟我一起留在這裡。」

  背後傳來沉靜的聲音,琦莉從照片中抬起頭,哈維和昨晚…樣倚著門邊站立。「不……」琦莉輕輕搖頭回答,哈維露出比平常再稍微溫柔一點點.真的只有一點點的微笑。

  「我要去掃墓,要來嗎?」

  教會學校位在內壁錯縱複雜的舊市鎮上層一角,旁邊的空地則成了窮人的共同墓地。圍成四方形的水泥圍牆一半都已崩塌,早晨冰冷而舒適的微風吹過整齊排列的墓碑間。

  昨天那位老人簡單樸素的墓碑,在墓地最角落的位:置。從荒野吹來的紅色塵埃薄薄地積了一層,看來至少已經過了好幾年。這麼一想,當老人還是記憶中那名少年時,應該是在戰爭結束後沒多久,但那也已經將近八十年前了。

  老人的墓碑旁,排列的是一座再稍微老舊些的墓碑。簡樸的墓碑上刻著適合其風格的簡單追悼詞--哈維、塔達伊與盆栽們最親愛的父親.塔杜斯之墓。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沒有照顧他的家人或親近的朋友,老人自己的墓碑上什麼也沒刻。

  父親的墓碑旁邊還有一個墓碑,風化的情況比其他兩個還嚴重,不過上頭斑駁的文字勉強還能看得見--塔杜斯最愛之子、塔達伊之兄。哈維之墓。

  「……?」琦莉不自覺盯著墓碑上的字看得出神。

  「他們還有一位長男。」哈維輕描淡寫地說明:「聽說在戰爭結束的半年前戰死了。」

  琦莉說不出半句話,抬頭看向站在身旁的哈維.哈維低頭看著墓碑的側臉上毫無表情。他視線低垂,好一陣子動也不動。琦莉猶豫著該不該出聲叫他。沉默地等在一旁。哈維總算顫了一下,眨了眨眼。以一如往常那個若無其事的表情看向琦莉。

  「我還要在這裡待一會兒,你和下士去吃個早餐消窘時間吧。」

  「不能和你一起待在這裡嗎?」

  「不,抱……」哈維說到一半便哽住般切斷了話,險上露出曖昧的笑容,轉開視線閃避。「歉,讓我一個人在這裡待一會兒……」

  琦莉瞬時呆立原地、定眼看著哈維的臉,一股哽咽的感覺襲上胸口,她咬住唇、吞吞口水。『琦莉,咱們走吧!』聽到收音機催促的聲音,琦莉才後退兩三步。

  「那我們走了……」

  喉嚨僅能勉強擠出這句話,琦莉轉身,逃走似的離開了現場。

  在墓地的出口處轉過頭,琦莉看到哈維用膝跪在墓碑前的背影。她重新轉回來不再回頭,全力奔跑、一口氣衝下內壁階梯時。收音機與背包啪啪啪地搖晃著,撞擊著她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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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輪計程車速度緩慢的駛入車站前廣場,圓桶狀的爛科箱裝置在車頂上,那副樣子真的很難看。車子通過琦莉他們的氏椅前,車後頭粗粗的排氣管噗嚕噗嚕的,吐出燃料未燃燒完全造成的黑煙。正準備咬下第一口早餐的琦莉不禁被嗆到。

  「咳咳……」

  三輪計程車完全不在意自己造成了別人的困擾,逕自往圓環駛去。琦莉一邊咳嗽,一邊瞪著計程車,一對帶著大批行李、一副有錢人模樣的夫婦自計程車上下來。從北方駛來,準備往東方開去的早班列車就快進站了。旅行打扮的人們紛紛由車站前廣場上的長椅起身,走入車站裡去。

  雖然琦莉沒什麼食慾,卻還是重新整理心情,繼續吃著她的食物(那是車站的垃圾食物店買的豆子三明治,材料就是硬麵包夾上奶油煎豆子與壓扁的蔬菜)今天八成要走不少路,述是吃點東四儲存體力比較好。想到這裡,琦莉突然記起一件事,於是間著和背包一起擺在長椅上的收音機。

  「下士,哈維都不用吃東西嗎?」

  『他有吃東西呀。』

  收音機乾脆地回答。不過琦莉這裡所說的吃「東西」,與下上說的吃「東西」,指的應該不足同一件事。

  琦莉和哈維一起旅行,到今天早晨已經足第四天了,這期間她從沒見過他「吃東西」。啊。不對!就像收音機說的,他的確有把「東西」放進嘴裡。那些琦莉吃不下的無味肉乾,還有咬不斷的硬麵包,哈維似乎完全不在意,把它們放入嘴裡咬碎後吞下肚子,夠了就停止,只是這樣而已,他對「吃」這個行為毫不戀眷。

  仔細想想,就琦莉所知,她也不曾見他睡過,頂多是閉起眼睛的程度而已,只要一和他說話,他立刻又會睜開眼睛回應,只不過臉上帶著非常不耐煩的表情。

  不死人不需要吃飯睡覺嗎?琦莉無法想像不吃不睡是什麼狀況。不睡覺的話,意味著世界沒有分界點,就不會有今天結束、明天到來的感覺。數十年持續生活在毫無起伏的時間裡。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不死人的身體完全仰賴心臟的動力源維持活動。因此不需要自己費心去過日子。也因為這樣,他才會這麼敷衍了事的生活。』敷衍了事的生活……這說法真夠犀利,不過雖不中亦不遠矣。『再加上那顆心臟送出的血液具有讓細胞再生的異常能力,讓他成為不死之身。這樣的身體真算得上是便利到了極點。』

  收音機口氣半帶怨恨地說明蓉。琦莉咀嚼著豆子三明治裡扁塌難咬的蔬菜,與昧盎然地側耳傾聽。

  彷彿奇妙生物般向傷口聚集的焦油狀液體,讓哈維即使身受足以致命的重傷,也能夠迅速恢復。琦莉無法想像那液體到底是什麼成分,至於送出那液體的心臟動力源這部分。琦莉就能夠想像了。正確說來應該是,她記得自己曾親眼見過--那個機械模樣卻又似生物的硬邦邦黑石。

  「那顆石頭--不死人的心臟,到底是什麼做的?」

  『據說是超高純度的能量資源結晶。戰爭前,各地都能採集到純度比現在高很多的化石資源,因而打造出這顆行星的能量文明,不死人的「核」就是此文明技術的集大成。然而,長期戰爭造成這些資源與技術的消失。剛剛那個醜陋的三輪計程車,車頭所裝載的動能--碎石炭,就是那些化石資源的殘渣。』

  聽完收音機充滿諷刺地說明後,琦莉看向車站前的圓環。那裡停了數輛三輪汁程車,每一輛車都承載著巨大到快壓壞車頂的燃料桶。琦莉曾在學校學過關於化石資源的部分歷史:為了爭奪資源而席捲全行星的醜陋戰爭,最後伴隨資源枯竭而自然結束。這場毫無意義的戰爭,只有百害而無一利,徒然造成勞民傷財的浪費,破壞整個行星罷了。

  車站人口附近突然熱鬧了起來。列車進站了,眾多久潮推擠著出站。原本在圓環煙灰缸周圍,一臉無聊抽煙的計程車司機們,突然個個換了張臉,開始親切招呼客人。

  琦莉面無表情地望著車站前的活力氣息,繼續一口口吃著早餐。即將吃完時,到站乘客與搭車乘客的人潮流動也正好告一段落。幸運載到有錢客人的計程車們,按例發出黑煙與噪音,駛過琦莉面前遠去。

  車子排出的廢氣讓琦莉皺眉。就在她要吞下最後一口豆子三明治時,一輛朝琦莉方向開來的三輪計程車,若無其事地進入視線一角。

  半途,那輛計程車的前輪突然轉換方向,對著琦莉的長椅撞過來。

  「哇啊!」

  琦莉驚叫著,雙齷反射的縮上長椅。幸好在干鈞一發之際,前輪切往了相反的方向,計程車像酒醉駕車的車輛般在車道上左搖右晃,蛇行一小段後緊急停車。車上的司機一臉慘白地跳寓計程車,看看自己的車子與四周,不解地再度坐進車子裡。

  「剛才好像有什麼東西附在上面……」

  琦莉半身攀在長椅上,背部仍然虛軟地貼著椅背。她望著駛離車站的計程車黑煙,還未完全回過神地呆然低語著。她在一瞬間看到了車頂燃料桶上,有個模糊的黑色人影探出身子,遮住前方的擋風玻璃。

  『不過是惡靈的惡作劇罷了。最好別和對方牽扯上。』

  身旁的收音機不是那麼在意地回應,但是接下來的發言就顯得有些緊張了。『為了預防萬一,咱們還是走吧。該回去找哈威了。』收音機補充道。

  「嗯……」

  琦莉點點頭,緩緩將縮在長椅上的腳放下,但雙眼仍注視著計程車離去的方向。可別發生什麼大車禍才好。

  『琦莉!走吧!如果哈威不在時讓你受傷了,俺可是會被他砸爛的!』

  」嗯……」琦莉很直覺地回應收音機略顯不耐的催促聲,然後「呃?什麼意思?』她愣了一下才反問。一說完。耳邊便聽到燃燒著化石燃料的豪邁引擎聲。

  琦莉吃驚地抬起頭,和剛剛那輛計程車同款的另一輛計程車。從正面大道轉過直角來到車站前。剛才的黑影也同樣抓著燃料桶,從車頂上倒吊,窺視著前方的擋風玻璃。計程車忽左忽右的蛇行,然而司機不知為何沒踩煞車,竟以超快的速度在路上飆行。

  在其行進方向前方.琦莉看到有一位剛從車站出來的旅行者,帶著大包包心不在焉地走著。

  「危險……!」

  大聲叫喊的同時,琦莉用力一蹬長椅飛奔出去,抓住旅行者的衣服,在生死存亡之際將他拉到路邊。線果因為衝力過猛,琦莉反而被對方壓倒。一起摔向路邊,飛出去的旅行袋掉落在柏油路面上發出聲響。計程車像在威嚇琦莉的礙事般噴出廢氣,然後迅速飆離車道。

  琦莉跌坐在略旁的柏油路上,驚甫未定地目送著超速計程車。計程車在車站前緊急停車,一名看起來自以為不起的胖男人,自以為了不起地怒吼著迅速下車,看來他沒趕上列車。真危險,活該!琦莉帶著怨恨的目光轉往車頂上,剛剛的惡靈飄浮在狂飆計程車上方,猶如被陰影遮蔽般的臉上浮現輕蔑的微笑、望著圓環。惡靈異常的長雙臂垂在兩側,靈體只有上半身,下半身從一半開始便消失在空氣中。

  琦莉的視線從惡靈轉回身旁同樣跌坐略邊的旅行者時,不自覺愣了一下,定眼看著他的側臉。她覺得旅行者的視線似乎也正看著上空的惡靈。

  「那個……」

  琦莉出聲打算叫對方,對方立刻很乾脆地挪開視線。彷彿沒在看什麼。他站起身,一手拍拍衣服上沾到的塵埃,另一隻手則伸向還愣在原地的琦莉。對方拉著琦莉的手臂,協助她站起身。

  「謝謝……」

  「我才要說謝謝呢。」

  溫柔道謝的旅行者微微笑著.琦莉站在他身旁,發現他的身高與哈維差不多。這名年輕男子給人的感覺和哈維有些神似,讓琦莉的心跳不自覺快了幾拍。她拍拍裙子的塵土企圖掩飾,同時抬眼看著對方,這時她才注意到對方不是個普通旅行者,他身上穿著材質良好的漆黑神官服--那打扮是正在進行地方巡禮的神官。

  為什麼會有一瞬間覺得對方和哈維相像呢?琦莉仔細看過後,發覺除了年齡和身高之外,其他沒有一處相似呀!藍灰色的雙眸充滿柔和的氣氛,對方看來像是位誠實的好青年。

  「那身衣服是東貝裡寄宿學校的制服吧?」

  看來琦莉在觀察神宮的同時,對方也在觀察琦莉。他低頭看看琦莉一身黑的打扮,有些意外地間道:「你穿著制服一個人旅行嗎?」

  「啊,我是為了寫報告而出來旅行,不是一個--」琦莉下意識地回答(為什麼會連寫報告的事都說出口,琦莉自己完全想不起來)之後,瞄了眼擺在長椅上的夥伴,差點哇的一聲大叫出來。

  幾時靠過來的?那個半身惡靈挑釁般輕蔑地笑著、飄浮在收音機上方,而收音機喇叭吐出的雜訊粒子隱約結成士兵的臉,頭部朝上張開嘴,似在威嚇對方。

  (哇啊!下士!)

  琦莉在心中發出悲鳴。「對不起,我有急事。再見!」單方面向神官道別後連忙奔向長椅。抓起收音機和背包,不再看向惡靈與神官就逃離車站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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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

  自言自語的哈維放下拿著小刀的手,手臂頂著蹲下的膝蓋、支著臉頰望向自己的作品,好一陣子自我陶醉著。

  他笨拙地在原本空白的墓碑上刻下了文字--塔杜斯之子、哈維的弟弟也是哥哥、最初的朋友,塔達伊之墓.

  「總之,你就忍著點用吧。」

  哈維對著墓碑如此說道。說完又覺得自己的行為很蠢而苦笑了起來。不過,他還有一件事情想說:

  「總的來說。我的生活沒那麼糟糕。你就不用擔心了。每個情況有每個情況的樂趣,再說,現在有人陪著我。只是……」他說著說著便將臉埋進交錯在膝蓋上的雙臂裡。

  「我已經覺得厭煩了。你想想嘛,每個遇上的傢伙都拋下我自己死去。你也是呀,也不懂別人的心情,光你自己活夠了就死掉。」

  墓碑底下的兄弟已經不會再像昨晚一樣和他說話了,然而,哈維心中仍舊還有一絲絲的期待。等了一會兒,只聽見積聚地面的黃沙被風吹起的乾燥聲音。

  「啊~啊~果然還是沒有半個人願意來接我。」

  他歎口氣的同時還不忘毒舌。拍拍塵埃站起身,再度俯視一眼刻上新文字的墓碑,簡短默禱後抬頭轉身。再不出發的話,恐怕太陽下山前都還到不了遺跡吶。哈維不希望讓琦莉露宿荒野。

  「算了,再忍一陣子吧。」

  離開墓碑前,他又在嘴裡低聲說了這句話。與其說是講給長眠墓碑底下的兄弟聽,倒不如說是單純的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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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琦莉!喂,琦莉!快停下來!會壞掉的!雖說日積月累的毛病早就到處都是了!』

  劇烈晃動的收音機近乎慘叫的抗議。終於讓琦莉停止奔跑。她剛剛一直抓著收音機的提帶全速奔馳。

  琦莉調整紊亂呼吸的同時看向四周,他們已經逃寓車站前的廣場,進入舊市鎮了。

  早晨已經過了大半。但路上行人卻不太多。不知自何時開始不再清掃的街道,到處四散著已遭風化的垃圾,空氣中充滿著其他地方所沒有的放棄氛圍.車站周邊的新市鎮拜轉運站所賜,沒有因為地處邊境而沒落,然而離車站稍遠之地的處境,便和東貝裡舊車站附近一帶相同,成了持續荒廢的老舊廢棄城鎮。

  「啊.嚇死我了。你也真是的!如果真的在那種地方暴動起來可就糟了!」

  琦莉壓低聲音說著,重新將收音機與肩包背回平常的位置,但她沒停下腳步,繼續往共同墓地的方向前進。

  『俺只是想稍微嚇退他罷了,再說,那是對方先靠過來的吧?』

  「說別和他牽扯上的,不就是下士你嗎!?」

  琦莉嘟著嘴反擊。唔!收音機含糊地說:『那個,總之_』硬是轉換話題。

  『總之從結果來看,幸好你離開了那個人類。離開那個惡靈固然好。不過俺有點掛心剛剛那個人,你最好也別和那傢伙有什麼牽扯。』

  「為什麼?」

  突如其來的忠告讓琦莉一愣,低頭看向在胸腹間配合步闊晃動的收音機。

  『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哪裡不對勁?」

  『說不上來。俺正想好好確認時,那個找麻煩的惡靈就靠過來了。』

  「說來說去就是沒理山嘛。我倒覺得他是個好人喔。」

  琦莉回想著剛才那名神官的長相,腦袋裡卻只剩下美麗如夜空的藍灰色眼睛,以及剛剛他與哈維的臉在一瞬間莫名重疊的記憶。至少琦莉不覺得他是壞人。

  收音機原本還打算說些什麼,卻自顧自結束了話題:『算了,反正咱們就要離開這個城鎮,應該不會再遇上了。』

  「也對……」

  琦莉只是簡短回應,接著好一陣子不再開口。

  今天走上一整天的話,晚上就能夠到達遺跡了吧?琦莉這才意識到,什麼時候目的地已經近在眼前了?在此同吋。她也突然察覺即將隨之而來的分離。琦莉原本一直以為這事還遠得很,閱此到此刻為止都還沒有什麼實際感覺--不,或許足她在潛意洪中告訴自己別去想這件事吧?

  殖民祭連續假期已經所剩無幾,從遺跡回來後,琦莉就必須回到寄宿學校去廣。即使回去,貝佳也已經不在了。卜士回到墳墓去的話,那麼哈維要怎辦呢……

  「那個……抵達遺跡後,我就要和下士道別了,是嗎?」

  琦莉彎過通往共同墓地的岔路時,丟出這個問題。收音機短暫沉默後回答:『是啊。』我不要!可是又不能說出口,因為那是下士的心願。和貝佳的情況一樣,這都是死去的人必須經歷的過程。

  琦莉從鋪著柏油的窄路沿內壁爬上殘破的階梯,途中經過已經廢校的教會學校,旁邊的空地就是舊市鎮的共同墓地了--

  「唔~?」

  才剛走到階梯最上面的平台處,突然間有人自身後拉住琦莉的脖子,琦莉不禁發出彷彿空氣由喉嚨洩去的聲音。呼吸在一瞬間停住了,她訝然地回頭看向背後。

  不可能的事發生了,空中出現兩隻長長的手臂,想要奪走掛在琦莉脖子上的收音機--正確說來,是想要拉出收音機裡的憑依靈。

  『放開!你這傢伙!』

  從飄浮的收音機裡被拉出上半身的士兵靈體叫喊著。琦莉的身子和收音機一起被拉倒往後摔,雙隨倒懸在空中。啊--琦莉心想「糟寧」的同時,背部已經撞向水泥階梯.順勢滾落到下一層的階梯平台上。

  「痛……」琦莉隱隱作痛的背部讓臉部扭曲。她起身看看四周。看到被扯離的收音機從脖子上滾落階梯,撞擊著階梯的地面發出聲響。

  「下士!」

  琦莉忍痛起身,急忙追上收音機。她急不可待地跳過一階樓梯追著,衝力快到若是踩空一步,自己也會翻落。

  收音機發出一聲悶響高高強起,琦莉只顧著伸手去拉住提帶,沒注意到踏出的腳下已沒有下一階樓梯了。

  「啊--」

  她本能地弓起身,但是這回她的身子卻滾過了樓梯平台,一口氣滾落到小巷子的柏油地面上。「--!」肩頭傳來強烈的劇痛.讓琦莉叫不出聲。

  『琦莉!』

  琦莉痛得受不了也動不了地伏著,這時她聽到後腦弋傳來收音機的叫喚。那個喊聲旋即變成怒氣衝天的吼聲,她想辦法抬起頭一看,那個半身惡靈飄浮在掉落前方的收音機上頭。兩條長臂纏著下士靈體的身側,打算將他從購音機裡拉出來。

  『你要做什麼!?放手!』

  與下士怒吼同時。收音機的喇叭瞬間鼓起成弧狀,擁聚空氣發射出衝擊波。惡靈輕飄飄往上方躲開,衝擊波劃過半空直接打向路旁的矮圍牆,破壞了水泥牆壁。

  在上空飄浮的惡靈嘴角彎成半月型,看得出他明顯的嘲笑意味。水泥牆的碎片似乎也在呼應著他的笑,喀噠嚙噠地晃動了起來。然後飄到惡靈眼睛的高度,集結成圓錐狀。「下士!快逃!」琦莉看到圓錐尖端對著掉落眼前的收音機射去,雖然知道自己說丁也等於白說,但還是忍不住喊出聲。

  惡靈瞪向琦莉嫌她多事--水泥碎片的圓錐陣也配合他的視線轉向琦莉。惡靈以異常的長手指示意,水泥碎片便一起襲擊琦莉。

  琦莉無法立即反應過來,只是坐在地面、睜大眼睛盯著上方。有自己的頭部那麼大的水泥碎塊整批飛了過來。

  她慢了幾秒才閉上僵硬的眼睛,就在半帶覺悟的那一剎那,忽然有一雙手臂從旁伸來,攔腰抱起琦莉。琦莉嚇了一跳再度睜開眼,眼角看到了幾秒前自己還坐著的地方,已被蜂擁而至的水泥塊刺人。琦莉在距離數公尺遠的地方被輕輕放下。

  「哈維……」

  她無法理解整個狀況,有些恍神地抬頭看向幫助自己的,那雙手的擁有者.哈維僅在她耳邊簡短說了句:「沒事吧?」便轉頭看向上方。惡靈怨恨地扭曲了臉頰,彷彿自己的樂趣遭到破壞而壞了心情,轉向離開。

  「你待在這裡。我馬上回來。」。

  哈維仍然瞪著上空、低聲說道,他放開琦莉的手站起身。『哈威!』掉落在有些距離外的收音機叫道。哈維快速奔出搶過收音機的提帶,追著逃走的惡靈。

  哈維跑下小巷子的坡道,視線盯著飄浮在上空,那個只有上半身的惡靈背影。下士用雜訊粒子聚集在收音機四周.形成臉孔的模樣咆哮著。喇叭發射出衝擊波擊向惡靈,卻總是被他閃過而在空中消散。

  惡靈轉過小巷子,消失在圍牆的另一頭。兩人跟著他奔出小巷子時,已經不見他的蹤影。「下士,停!」哈維小聲制止打算再擊出一發衝擊波的收音機,停下腳步。

  他們已經來到有行人往來的舊市鎮主要大街了。

  『那傢伙到底是怎麼回事?只是無意義地伸手作弄一下嗎?』被哈維單手拎著晃來晃去的收音機煩躁地吐出這句話。

  「可能是因為下士很稀有吧?」

  哈維隨便找個理由敷衍,在小巷子一角小心翼翼她觀察狀況。好一陣子後,確定惡靈應該已經不在附近了。

  「逃掉了嗎……』

  『看來應該是走了。還不乖乖認輸嗎?虧他還能夠和咱們糾纏到現在,俺也是相當佩服。下次再來,就讓他變成破銅爛鐵!』

  收音機還在沒完沒了地念個不停。「反正你這身體只用到今天不是嗎?為了以防萬一,我們還是快點出發吧。」哈維描淡寫地說完便轉過身去,心裡頭碎碎念著:結果你還不是挺愛那個身體的。

  沿著剛剛的路走回去,途中哈維感覺到有股視線而停下腳步。回過頭看向大街稀稀落落的行人,舊市鎮的居民們只是腳步懶洋洋地通過。沒有誰特別留意哈維。大概是我多慮了吧?

  哈維快步走上小巷子的斜坡道,來到一半時,就看到用手扶著圍牆緩步下坡的少女。「我不是叫你等我嗎!?」哈維急忙跑近琦莉身旁。

  『你沒事嗎,琦莉?真是抱歉。』

  聽到收音機擔心的聲音,琦莉微笑回答:「我沒事,這不是下士的錯呀。」她身上的黑色衣服更加突顯皮膚的白皙,纖瘦的手腳上到處都是擦傷,身上的傷應該更嚴重吧?斜斜掛在身上的肩背包從撞到的肩膀上稍微滑了下來。

  「給我。」

  哈維簡潔地說著便將手伸到琦莉面前,琦莉卻只是呆愣地抬頭看向哈維。輕輕歎口氣,哈維自琦莉肩膀上拿下包包。

  『這種紳士行為你還是辦得到嘛!』

  「噦嗦!我哪一次不紳士了!?」哈維撇著嘴回應收音機的揶揄,將琦莉的包包背上自己的肩膀,另一隻手則將收音機舉到眼前瞪著它。「真是的,明明有你陪著她還弄成這樣。下次再有這種事的話,我一定第一個把你變成破銅爛鐵!」

  『嘿,真是抱歉啊,這個身體只用到今天。』頑強的收音機也不惶多讓地回敬。那不是我剛剛說過的台詞嗎?哈維半瞇雙眼瞪著收音機,同時他注意到琦莉定眼不動凝視的視線。

  「怎麼了?很痛嗎?要我背你?」

  被琦莉的黑色眼眸盯著,哈維沒來由地感覺內疚,因此有些畏縮地問著。結果琦莉低下頭搖了搖,頓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低聲道:

  「哈維已經沒事了……?」

  「我?」

  哈維不自覺反問後。一度露出難為情的笑容說:

  「啊--你說我啊?笨~蛋,不用擔心我啦。」馬上又慌忙皺著一張臉。「還能走的話,我們就出發吧。」哈維說完這句話便企圖掩飾什麼而轉過身去。

  哈維配合著跟在身後少女的腳步聲,減慢了平常的走路速度,心裡同時歎息著:真糟糕!盛覺上明明是她一直在給我添麻煩。不知從何時開始,卻變成她的存在反而拯救了我。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找不到貓被輾斃的屍體,所以你往東貝裡去吧!原本最初接到的命令是這樣。那是什麼意思?這樣反問之後--我和好幾個蠢傢伙交際應酬後(你家孫子的升學問題關我屁事),長篇大論後總算回到正題,因為找到一些線索,得知事故現場發現了黑色焦油狀的血跡。那你要先說這件事呀!說話的順序明顯不對嘛!

  『什麼?你還在轉運站鬼混啊?到底為了什麼事情在那邊磨磨蹭蹭?快點往東貝裡去追不死人啊!』

  「很抱歉,我今天有點不舒髒,所以動身晚了。都怪動貝裡沒給我什麼好回憶。』

  『哼。我不認為有什麼地方會讓你留下好回憶的。』

  聽到電話那頭高高在上的聲音,他在心裡吐著舌頭,多管閒事!但表面上還是以禮貌的遣詞用字回應。「請別這麼說啊。拜此所賜,我才有好消息報告呢!」

  「只要從這裡進行繼續搜索,就可以輕易找到。」

  『這話怎麼說?』

  「轉運站這裡有不死人。以時間和移動距離來算,八成和東貝裡的傢伙是同一個。而且對方是我認識的人喔,真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裡。」

  『哦,誰?目的地是哪裡?』

  「名叫艾弗朗的討厭傢伙。我怎樣都和他合不來。」光是嘴上提到那個名字就叫他反胃。「他們從廢棄的南方線往南走,那條略的盡頭就只有廢礦坑了。」

  『我瞭解了。你就在那裡把工作做完吧,我會派車過去支援。』

  單方面說完這些話後,對方便乾脆地切斷了通汛。

  「是是……喳!」他對著早巳聽不到電話的對方,應了兩遍夾雜冷笑的回答,然後才切斷通信。咂一下舌,毫不在乎地將傳送中止的六寸畫面摔到地卜。這些教會高層的笨蛋!只要稍微假裝順從就開始得意忘形起來!我要何時取你們這幽傢伙的性命都可以,懂不懂!

  接著他重新調整一下情緒,彎下穿著教會神官服的身子撿起通信機,心裡想著:八成壞了吧?不過也無所謂啦,再要個新的就好了。

  偶然的相逢有時會帶來絕佳的好運呢!引發車禍的惡靈沒什麼特別的,不過帶著收音機憑依靈的少女倒是相當少見。由於覺得很有趣所以跟上去看看,沒想到竟然會遇、一卜那個艾弗朗。哼,哦~那傢伙還活著呀。那雙眼睛的顏色還是一樣。惹人厭!

  心情又變差了。朝腳下吐了口口水後,他的嘴角突然揚起,露出輕浮的笑容--我想到一件好事了。

  那個女孩是艾弗朗的夥伴吧?那麼工作結束後,我就不客氣收下嘍!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2 03:01 PM

本帖最後由 天水冰 於 2009-1-12 03:04 PM 編輯

第五話〈死者沉眠於荒野〉


  沙、喀、沙、喀--

  腳下輪流踩著碎石與枕木,走在生銹的鐵道上已經好幾個小時了。有時也會變換步調,或者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不過大部分都只聽得見自己單調的腳步聲,沉默的前進。

  此刻正值傍晚時分,夕陽的紅色開始染上地平線上的砂色氣體。影子延伸成琦莉原本身高的數倍,映在枯竭的大地由西向東伸展。

  鐵道和大地垂直,一直線通往南邊。

  這條早已不再使用的廢棄鐵路,是戰爭發生前夕,這顆行星還擁有豐富資源時期的遺物之一。據說那處煤礦坑採掘到的資源,全都以列車運送到中央。

  『就快到了吧。』

  「就快到了呢。」

  懸掛在提帶底下搖晃的收音機小聲說,琦莉也小聲回應.接著便沒有人再接話,又是一片沉默。因為持續走路的關係.滿嘴都是含著沙的黏黏口水,開口次數愈來愈少也是這個原因。

  走在稍微前面的哈維突然停下腳步、半轉過身,直到琦莉追上為止,他都以這個姿勢等著,然後把水壺給她。琦莉烈手接過生銹的銀色水壺,狐疑地看向哈維,紅銅色的眼眸中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只問了聲:「幹嘛?」

  「沒什麼。」

  琦莉回答後,喝下混有鐵銹與沙子味道的水。只要有水就很感激了。

  現在吹的是什麼風啊?從列車事故之後直到在嘉年華會的鎮上行走時,哈維明明都毫不客氣、自顧自走在前方的呀!今天卻不時停下來等我?今天早上他從琦莉撞到階梯的肩膀上拿過琦莉平常背的那個肩背包,現在正與哈維自己的後背包一起掛在哈維的肩膀上。

  「穿過那裡就差不多到了。」

  啥維看著前進的方向說道。前方可以看見如同被擠壓成大型波浪的巖山橫跨荒野,鐵道就直線延伸穿過那座巖山開通的隧道,通往山的另一頭。

  哈維拿出攜帶式燈具照亮黑暗的隧道內部。巖壁上有人工加工過的痕跡;破裂的壁燈傾斜下墜;配管彎彎曲曲分佈於牆上;荒野的風吹不進來。但滯留在裡面的冷空氣卻也寒冷徹骨,感覺上似乎比室外更冷。琦莉縮起在外套下的身子。

  她留意著腳下不被鐵軌絆倒,跟在哈維身後往隧道深處前進。就在這一秒--

  也沒聽見任何車輪在鐵道上疾走的聲音,一輛黑色列車就突然衝到眼前。

  「呀啊……!」

  琦莉只短促叫了一聲便僵住動不了,腦海中在一瞬間出現自己的身體被列車撞倒、撕裂飛擊巖壁的模樣。

  然而列車沒有將琦莉變成肉塊,只是直接貫穿她的身體通過。琦莉呆立在鐵道正中央,體驗著列車內部穿過自己身體的奇妙感覺。

  那不是常見的包廂席客車,而是在車廂兩側牆上設有簡單椅了的細長列車。列車裡擠滿了身穿工作服的人們每個人部疲憊地垮著肩膀低著頭。他們面無血色的臉擦過琦莉的臉龐通過時,琦莉甚至覺得自己和其中的好幾個人在極近距離間四日相對了。

  客車過去後,接下來穿過琦莉的是滿載化石資源的貨運車廂.琦莉覺得自己好像進入岩石縫間的微生物。不可思議的景象高速通過。

  眼前視界突然大開.琦莉知道所有車廂都通過了。她回頭望向隧道出口處,看到列車扭曲著消失。

  「那、那是什麼…?」

  「就是所謂的幽靈列車吧。」

  哈維對呆立原地目送列車消失的琦莉.以尋常的口吻說著不尋常的事。「幽……」說不出話的琦莉義轉回頭。哈維原本就沒當一回事.臉上逕自帶著沉思的表情環視巖壁。

  『真想不到,這裡的地層還留有不少高純度資源呢。』

  收音機也發出感佩的聲音。琦莉只是不明白地眨眨眼。收音機說明道:

  『這顆行星古老地層所建造出的磁場很適合幽靈停滯,特別是礦坑道,一般時候就能夠看到幽靈。不過高純度化石資源枯竭後…地層的特性也自然而然……消失……』

  收音機的聲音說到後半段時雜訊嚴重,開始變得斷斷續續。琦莉嚇了跳.連忙看看收音機.發現收音機喇叭吐出黑色粒子想要組成十兵的臉,卻虛弱如薄霉四散.消失無蹤。

  「下士?怎麼回事?」

  『沒事,因為靈體容易受這個地層的影響……會稍微不安定……罷了……』

  感到不安的琦莉以雙臂抱緊收音機,同時看向哈維。

  「哈維,下士他…」她說到這裡就嚥下後頭的話。

  哈維漫不經心伸手摸向巖壁時,卻發出碰地一聲彷彿針被彈扦的低音。似乎有風從他腳下吹上來,哈維的頭髮輕輕飄起。

  琦莉注意到,哈維的表情有那麼一瞬間僵硬了起來。

  可是--

  「啊啊,沒事。我們快點通過隧道吧!」

  他轉過頭這麼說的時候,臉上已經恢復平常的面無表情了。

  隧道比想像中要長。愈往深處走,收音機喇叭發出的雜音也愈大。

  「沒事的,下士。」

  『啊啊……』

  不曉得是不是有什麼讓靈體痛苦的力量,總之,收音機的聲音很衰弱。琦莉的雙手將收音機緊緊抱在胸前.心中不安想著:該不會永遠都到不了出口吧?她依賴著哈維沉默的背影.在黑暗包圍的細長空間中持續行走。

  細長的封閉空間--隧道。

  印象中好像有什麼和隧道有關的記憶。

  「啊--」

  就是列車事故前,在夢裡見過的那個戰場。發現這點而抬起頭時,映入眼簾的光景讓琦莉不禁大叫起來。

  周圍不知什麼時候圍滿了大批的人群,大家全往同一個方向前進。身穿破破爛爛軍服的士兵們大多數都受了傷、拄著長槍或軍刀拖行著,拚命要往出口前進。

  「哈維……」

  琦莉抱緊收音機,對走在前頭的背影出聲求助地喊著。但是--

  「那只是死在這個隧道的死者們的記憶所產生的影像,別擔心。」

  哈維只是以冷靜…應該說更像是平板的語調回答,沒回頭也沒停下腳步。

  「戰爭末期,戰敗的士兵逃入前面的廢礦坑,這些就是當時死掉的士兵。我們正在往戰爭遺跡移動.所以會遇上這些也沒什麼好驚訝的。」

  哈維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發言讓琦莉求助無門。她怯怯地看向左右,加快腳步跟上哈維--總之,盡快離開隧道就是了。

  是影響靈質的巖壁磁場造成的嗎?走在前方的士兵身影.時而像是被什麼給觸碰般的扭曲。琦莉等人加快腳步谷脫離其中。

  這時候.突然有幾個士兵跌跌撞撞地跑了起來,他們在害怕什麼?

  恐慌的狀態一下子傳了開來,還動得了的人開始逃咆,動不了的人被推擠成人潮的踏墊,看得出來每個人都十分在意著後方拚命往前逃。就在琦莉驚訝地打算轉頭看向背後時--

  『來了!他們來了!』

  收音機的喇叭發出慘叫聲。「下士?什麼東西?怎麼了?」這還是琦莉第一次聽到下士這麼膽怯的叫聲。她愕然低頭看向手臂巾的收音機,收音機喇叭吐出大量如黑色蟲子般的雜訊粒子,但一下了又消失了。周圍的上兵們更加混亂地竄動。

  『切掉,琦莉!離開這甲之前把電源切掉!』

  收音機的叫喊聲央雜著劇烈到令人想掩住耳朵的雜音.琦莉短促尖叫著拿下收音機。收音機垂在提帶下方。

  「快點切掉!」與尖銳的叫聲同時,哈維伸出手強制切斷了電源。

  士兵們還在極度恐慌中,切斷收音機的雜訊只是切斷了聲音而已。琦莉呆然站在逃竄的人們與不協調的寂靜中看著四周。

  「咦……?」

  在琦莉視線的角落中,哈維修長的身軀蹣跚傾斜,一手扶著牆壁,另一手雎著心臟附近。「怎麼--」琦莉靠近哈維.從下方看著他。這麼說來,她這才想起自己從進隧道開始就沒再看過哈維的臉.即使是現在這麼黑的地方,她還是分辨得出哈維的臉血色盡失。他的手幾乎要撕裂皮膚般用力揪著胸口。

  「哈維!你哪裡痛--」

  「沒關係.離開這裡就會恢復了。走吧。」

  哈維揮開琦莉驚慌失措緊抓住自己的手,扶著牆壁往前走。琦莉下意識地想要求救而看向四周.當然不可能看到任何救兵啊!只見戰敗的士兵們敷來愈混亂。

  後頭好像有什麼東西過來了。

  「琦莉.別看!」

  哈維出聲制止的同時,琦莉回頭看向了剛剛走過的隧道。

  正好她背後一個逃難中的士兵兩眼大睜、嘴巴張成瀕死慘叫的樣子撲向琦莉,士兵的身體順勢穿過琦莉的身子倒在地面上,背後還插著一把軍刀。握著軍刀刀柄的手毫不留情地拔出刀子,士兵背後噴出的大量鮮血也濺到了琦莉臉上。

  琦莉愕然抬起視線,「敵人」.一手提著軍刀輕輕晃了下.站在那裡--之前夢到時總是不鮮明的臉龐,這回能夠清楚看到了。

  年輕士兵紅銅色的空洞雙眸俯視著琦莉--

  「哈維……?」

  眼前的「敵人」對著琦莉.其實是對著與琦莉影像重疊的另一個敗逃士兵揮起軍刀,那刀沒有絲毫猶豫,往琦莉的腦門砍下來。

  「停止!」

  哈維大喊著用力揮動手臂,拳頭毆向堅硬的巖壁地層.連空氣也為之震動。「敵人」的姿態扭曲後四散消失。

  琦莉定眼看著「敵人」剛剛所在的空間,僵硬了數秒鐘。哈維順著巖壁跪倒在地,琦莉嚇了一跳,連忙過去蹲在他身邊。

  「停下來…」哈維一手按著慘白的臉蹲伏在地,口中不斷呢哺,琦莉靠過臉去聽,他一直存重複著剛才那句「住手」手底下,他的背正不停地微微顫抖。

  「哈維……」

  琦莉咬咬唇,重新扣起精神,雙手緊緊地環抱著哈維的背,「我們離開這裡,怏點離開。我帶你出去。」

  她鑽進哈維修長的身子底下,想辦法也要拖著他離開隧道。

  遠處可以看見出口了。得以超越琦莉等人逃往外頭去的士兵們,與幽靈列車一樣在出口處扭曲著消失了。出口外頭是深藍灰的夜空,再遠一點可以看到,有個像是車站月台的白包物體存黑夜中浮現。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有個傢伙做出了意想不到的反擊。原以為他已經彈盡援絕,孰料對方卻拿出預藏的子彈開搶。有那種東西的話,早存慘敗之前拿出來用啊!隨著碰的一聲悶晌,子彈直接擊中他的臉.一隻眼球被射飛出去。

  「啊--」

  他以手捂著自己被打爛的臉,逸出了沒什麼特別意思的一聲.然後一個箭步跨近子彈用盡而僵硬的士兵面前,一刀橫欣過去。

  從上下翻開的胸口可以看見內臟.士兵的身體朝天向後倒下。

  「怪物……」

  與喉嚨溢出的血一起吐出這句話後.他嚥下了最後一口氣。臉頰削瘦的男子少了一條腿,袖子上的兩顆藍星表明他是敵方下士的身份--唉,怎樣都好啦。

  「已經砍不斷了。」

  他皺著眉拋開沾滿血且刀刃鈍掉的軍刀,卸下固定在背後的刺槍帶扣。這時--

  「艾弗朗.你殺了幾個人?」

  右邊的約雅敬問道。問這種討人厭的問題,煩死人了!「討人厭的問題!」左邊的猶大直接說出口。約雅敬心情大壞.臉頰扭曲成奇妙的模樣。真是教人厭煩的傢伙!我對自己殺了多少人,一點興趣也沒有!

  他們幾個通過的地方,層層堆疊著敗逃士兵的屍體,埋住了鐵道。即使敵人逃出隧道,他們也不會給予逃跑的空間及抵抗的方法。全部殺光!

  事實上也真的全部殺光,最後結束了戰爭。

  而戰爭結束的同時,他們也失去了存在的必要性,這回需要的是所謂的「戰爭責任者」。整個星球以教會為首開始互推責任.這些讓後世人們產生負面情感的不名譽頭銜與這場歷史戰爭,最後全部嫁禍到他們身上來。

  在戰爭結束之後「戰爭的惡魔」這傳說於焉誕生,然後部分教會兵集結成獵殺不死人的武裝部隊。

  等他們注意到之時,這回要被殺的,輪到自己了--

  「散開!艾弗朗!約雅敬!」

  猶大發出低沉尖銳的指示。他們從鐵路沿線往岩石斷層峭立的荒野脫逃。鐵軌上的教會裝甲列車有些開過頭,噴出煙緊急停車。身著白色裝甲的教會兵們,手裡拿著不曾見過的大口徑槍炮,一個跟著一個下車。

  視線一角看見猶大止步不動,他邊跑邊回過頭。猶大瞄了他一眼.揮手示意他快走--擾大的上半身遭到炮彈集中攻擊,一轉眼四周全是黑煙與粉塵。

  「猶大--!」

  他不禁停下腳步半轉過身。相反的,約雅敬僅是斜眼看著那場最,沒有減慢速度。討厭的傢伙--

  僅僅一瞬間.他正瞪著約雅敬的半邊臉便遭到子彈由上而下的縱向攻擊。

  「可惡……!」身體的右半邊被射飛到一點兒也不剩,他倒進聳立的斷層暗處。

  接下來要逃往哪裡去?要怎麼逃?等他一留神時,自己已經脫離迷宮般的岩石平台,來到了開闊的荒野,匍伏在古戰場遺跡間。失去了身體右半邊的一大半,只能靠左手拉動身體在地面爬行前進.插入堅硬大地的指甲全部剝落,手指尖已失去了感覺。

  這是自己參戰過的戰場嗎?他也不知道。滲入空氣與大地裡的血腥昧早已乾涸;陣陣熱風捲起塵土吹過地面;風化到一半的屍體堆疊在紅土荒野上,連綿不絕。

  他已經景得連大腦中心都疲倦,什麼都無所謂了。猶大應該活不成了吧?如果約雅敬死掉的話會更好。我就在這裡和這堆屍體一起化為腐朽吧!這樣子比較輕鬆。想到這裡便放棄了前進。

  然而不論多少天過去,他仍舊意識清醒地躺在那裡,每滅晚上聽著戰場上屍體們對他說著怨恨的話語。過了幾十天仍是這樣。在荒野上爬行的甲殼蟲鑽進他的皮膚底下吃完肉後離開,這種小傷隔天會復原,因此隔天自己又成了那些傢伙的糧食。屍體同樣每天晚上對他說話,沒有一個人肯讓他睡覺。

  望著眼前綿延遍市的屍體之海.過了幾百天後,他開始認為這就是天譴吧!一定是老天爺要我好好反省自己過去殺了那些人、奪走他們生命的罪過,因此硬是給了我很長很長的時間,並且為了讓我消耗掉那些時間,連睡覺的空閒也不給。

  至少我已經不想再奪走人命了.連他人的命也一起活下去實在很累。如果可以的話,我多麼希望能夠把時間還給過去殺掉的那些人,請他們原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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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邊隱約傳來了音樂聲。那是收音機很喜歡.因此最近常常聽到的快板樂曲。音樂的音量節制在不會煩躁的程度;帶著雜音的絃樂器音色反而讓耳朵舒服,也緩和了週遭的寂靜。

  背後感覺到冰冷的柏抽地而。睜開眼睛,視線前方是整片塗著厚厚深藍灰色的夜空。

  基本上,他的意識還算清醒,因此還能理解現在是什狀況.隧道出口處有座暴露荒野任憑風吹雨打的廢棄車站,現在自己正躺在車站的月台上。嬌小的少女坐在身旁正聽著音樂.收音機就放在被裙子蓋著的膝蓋上頭。她注意到他的視線而回過頭。

  哈維仰躺著,抬眼望進她漆黑的眼眸,自嘲地乾笑了起來。

  「謝謝……讓你看到我的醜態了。」

  自己的低語聲黏著喉嚨,成了嘶啞的聲音。

  琦莉輕輕搖頭,微笑說:「太好了。」臉上是憂慮過度的表情加上勉強的笑容。「唔啊!」哈維突然無法直視她而不明就裡的叫出聲.雙手撥撥劉海,好一陣子就這麼以雙臂掩著臉。

  「都現在這時侯了.幹嘛突然自我厭惡起來?」

  收音機跟著搖滾樂的曲調愣愣地說。「很抱歉吶!」哈維隨便嘟嚷一聲,從手臂縫隙看向琦莉,發現琦莉仍繃著一張臉凝視他。剛剛自己跟下士的那種狀況,她應該感到相當震撼吧?即使如此,她仍然剛強地把我們帶到這裡。

  「啊--已經沒事了,所以……」

  哈維伸出一隻手.似乎要摸琦莉的臉頰,琦莉卻顫了一下稍微退開。雖然只是一瞬間而已,但哈維仍可以感到她閃避的舉動,因而不自覺地停下手。琦莉這時才注意到,自己似乎下意識露出了驚嚇的表情。

  「啊.對不起.我沒別的意思……」

  「沒關係。」哈維簡短地打斷她的話.他收回手,面無表情看向自己的掌心,感覺上面浮現了數百人的黏答答鮮血。幸好沒有弄髒她雪白透明的皮膚,太好了。哈維自己也認同這樣的結果。

  感到背部傳來些微震動之時--

  有某個東兩沿著鐵路過來。哈維一驚,跳起身.頭卻還有些暈眩.只好一手撐住地面。

  「哈維--」

  「沒事,別碰我。」

  哈維單膝跪地注意著鐵道,將琦莉保護在身後。隧道的反方向.也就是日的地所在的廢礦坑那兒有什麼東西靠過來了--不是列車,這東西的速度沒那麼快,體積也要再小一點。

  黑暗那頭出現的是老舊的深色礦坑用搬運車,只有一節沒有屋頂的廂型車廂喀拉喀拉地奔馳而來。琦莉還以為它和隧道的幽靈列車同樣是幻影,原來它是真實存在的。

  他們不曉得該做何反應,總之就只能僵在原地,結果搬運車就在他們所在的月台正前方停了下來。

  上面沒有半個人。

  「……」

  哈維皺著眉.琦莉從他身後探出頭.小聲問道:「誰在上面?」

  這一看,搬運車上竟出現朦朧的圓形燈光,燈光中心浮現以錫片製成三角傘頂的提燈。那盞提燈由一隻手舉著.衣衫襤樓的老人幽靈出現在昏暗中。

  老人從壓低的頭巾底下瞥了他們一眼,緩緩搖晃著持在手中的提燈,似乎在叫他們上車。

  眼前是朝著昏黑夜空矗立的塔狀建築,那座運輸塔是用來運出地下挖掘到的化石資源。礦坑道以那棟建築物為據點往地底下深處延伸,搬運車朝著終點站。滑進最後的直線軌道。

  廂型搬運車裡空蕩蕩的.琦莉坐在冰冷的車板上抬頭望著前方的運輸塔。四周全被黑暗包圍,不過出來迎接他們的老人手裡那盞不可思議的燈,確保了眼睛還能隱約看見景物。

  哈維靠在另一側的車廂壁,隨意地看著某個方向。他的臉色已經恢復了.但是看起來還是有些無力。

  不死人的「核」與隧道磁場共鳴,才會突然發生那種狀況--這是待在廢棄車站時下士說的。據說作為不死人動力源的高純度能量物質.就是采自於與那個隧道同質的地層。戰爭前.各地都有與之相同的地層支撐著高度能量文明。

  「那個是什麼?」

  前方的鐵道左右兩邊,可以看到許多棒子似的東西直豎著。就在琦莉的身了探出搬運車,在黑暗中定眼凝視時--

  『喔喔喔喔……』

  掛在脖子上的收音機發出了雷鳴般的低沉聲音。

  『回來了!俺回來了……』

  那些是墓碑.遍地皆是立在荒野中的墓碑。

  這些墓碑沒有一個像樣的,全都是綁著碎布片的鐵棒.或是不能用的劍與長槍罷了--漆黑的荒野上綿延著粗糙的墓碑之海.訴說著那裡有多少人死得多麼慘烈。

  出來迎接的幽靈(八成是類似守墓者的角色吧?)在前面引導搬運車,以不變的速度在墓碑包圍的鐵路上前進。

  墓碑上偶爾飄浮著碎碎念的士兵亡魂,臉上露出想要說什麼的神情看向這邊。「這地方真難熬啊…」這段期間.哈維一直躲在搬運車的車廂壁之下,修長的身體低躺著.一隻手插進發問垂著頭。

  琦莉沉默地垂下視線。

  這裡至少有幾個人是死在哈維的手上吧!搞不好是幾十個.或者更多。還有之前夢見過的隧道戰場.如果那畫面是下士的記憶,那麼殺了下土的人也是哈維了。因為過去在戰場上總是進行無止盡的殺戮,而被稱做「戰爭的惡魔」--毫不遲疑奪人性命的邯張空虛表情的臉,的確符合傳說。

  已經來到運輸塔近處了。搬運車發出喀啷一聲,輕震一下後停住。守墓者緩緩舉起提燈,指向墓碑之海的深處。

  琦莉充滿疑問地看著哈維,哈維似乎不太願意接近墓地.世還是點點頭站起身。他跨過搬運車側壁來到鐵道上.接著轉過身對琦莉伸出一隻手。但是他突然想到了什麼.又將手放下、轉開視線,先一步向前走。

  「啊……」琦莉當下愣住,隨後連忙攀上車廂壁跳到鐵道上,收音機在胸腹間輕輕跳動。

  守墓者穿出搬運車,以提燈照著他們一行人的腳下,飄然引導他們前進。終丁來到一個墓碑前停下。

  守墓者領著他們來到的這個墓碑,是一把用布捆著的生銹風化長槍,模樣相當糟糕。不過那個糟糕的樣子.似乎就是這裡的墓碑們共同的特徵。長槍上那個大概是布的布片角落,縫了兩個小小的星星。

  收音機吐出黑色的雜訊粒子,凝聚成單腳士兵的姿態,以完好的那隻腳一步步前進。他低頭靜靜看著墓碑。

  這是下士的墳墓吧!

  之前模樣含糊的雜訊粒子黑影靈體.現在已經能夠清楚看見他的樣貌了。沾染了血、泥與煤炭的髒污深綠色軍服背影;衣服上有許多彈孔;失去的右腳膝蓋關節處僅是簡單的以布條包裹。

  看到這副恐怖模樣的亡魂,琦莉卻一點兒也不覺得恐怖。從壓低戴著的軍帽底下.可以窺見敏銳的長相,總覺哪裡有些諷刺--跟他的聲音實在太符台了!對琦莉訴說歷史的時候、談音樂的時候、對哈維惡言相向的時候,在收音機裡的下士是什麼樣的表情,現在都能夠想像了。所以,說起來應該是有點令人開心吧!

  下士沉默地佇立在自己的墓前,好一陣子後轉過身,立正站在琦莉與哈維面前。

  『謝謝你帶俺到這裡,哈威。』

  他說話的聲音同時從琦莉的收音機裡傳出來。那個完全聽慣的聲音,那個混著聽來舒服雜音的聲音,那個粗魯卻溫暖的聲音。

  「你對我道謝,反而讓我不知所措吧?」

  『哈威。』收音機發出的聲音打斷哈維。『那是戰爭啊,互相殘殺也是理所當然的,只是這樣罷了。』

  下士以平靜的口吻說著。哈維面無表情地,回望下士然後苦笑著垂下眼睛,口中呢哺著什麼.似乎是在說謝謝。

  接著,下士看向琦莉。

  『再見了,咱們就此告別吧!幸虧有琦莉,才讓這段旅程最後有個快樂的收尾。』

  「嗯.我也很開心喔。」

  琦莉以美容回應.打算說出她早就準備好要說的話。她也想過其他要對下士說的話,可是說保重好像有點怪;說再見,這再見的機緣又不知從何而來。於是她最後決定,微笑著對他說:「永別了,下士。」

  可是到了這一刻,原本準備好的話卻全都拋諸腦後.說出口的是完全不同的台詞--

  「別走……」

  這話讓眼前的下士說小出話來。「琦莉?」身邊的哈維也嚇了一跳。可是起了頭,心中原本築好的堤防也跟著

  崩潰.原本不打算說出口的話.就這麼接在後頭,一句句蹦了出來:

  「下士不能一直待在收音機裡面嗎?這樣子我就可以一直帶著你.我們就能夠一直在一起了。我們好不容易才變成朋友,我不要!我不要你走!」

  『琦莉……』

  「幹嘛這時突然撒嬌纏起人來了?一點也不像你。」

  「這才是我!我只是一直在心裡想著,沒說出口罷了!」

  聽到哈維愕然的聲音,琦莉語氣粗暴的回應。雖然這些話只會讓下士困擾,只會讓哈維討厭,可是嘴巴就是停不下來。

  「貝佳也已經不在了,這樣一來,我又得回到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情況。我的朋友都是死抻的人.可是大家最後還是會丟下我,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如果我也死掉就好了,如果我也是幽靈就好了……」

  「你啊.這種話不能隨便開玩笑--」

  『我才不是開玩笑!不如我也死掉變成幽靈吧?這樣子我們就能夠在一起了,對吧?」

  「喂!你別太過分!」

  哈維尖銳地斥責琦莉,並且粗暴地抓住她的肩膀。哈維嚴肅看著自己的表情,讓琦莉有些膽怯.但是--「什麼嘛!反正哈維最後也會離開我呀!」她不認輸地頂撞回去。

  「殺了我.讓我變成幽靈,然後帶著我走,這對哈維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吧!?就像殺掉下士一樣--」

  『琦莉!』

  收音機發出的怒吼聲撞擊著琦莉的腹部,讓她的話到此為止。我剛剛在說什麼?

  她抬起頭.看到紅銅色的雙眸黯然望著自己。

  「對不起.我不是……」

  我不是故意說出這些話的。藉口說到一半就哽在喉嚨出不了聲,腦袋裡那個煽動自己說出這些話的傢伙急忙逃跑,思考回路再度回到一下子冷靜下來的腦子中。

  「對不起,哈維.對不起……」

  琦莉無法正視他而低下頭,除了道歉還是只能道歉。太差勁了!明明是自己自做主張要跟著他們、讓他們這麼困擾的.現在竟然還說出這種話!?

  琦莉滿溢眼眶的淚水一滴滴落在地面上。對於吸滿士兵鮮血的這片沉重大地來說,琦莉的淚水未免顯得太無足輕重、太無趣、太沒有價值了。在一片寂靜的纂地之中,只有自己的嗚咽聲奠名清楚。

  「琦莉。」

  一會兒後.琦莉頭上傳來哈維沉靜而毫無感情的聲音。

  「明天回到鎮上之後,你就回東貝裡去,我會送你到車站。」

  琦莉低頭看著哈維的鞋尖沒有回答,忍住嗚咽的胸口好痛。「琦莉。」哈維又喊了一次.他平板的語氣只是在告知他的決定,並非要琦莉做選擇。琦莉過了一下子才輕輕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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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吐出的煙霧飄往深灰色的天空,最後融入其中消失。在微亮的天空底下,枯枝般羅列的墓碑延伸至地平線那頭。荒野上的墓場,看來比昨夜黑暗中看到的要更加寬廣遼闊。

  數不盡的人們生命在此殞落,其中有一部分(搞不好是很大一部分)就是藉由我的手。

  哈維背靠著搬運車車廂外側抽煙發呆,等待早晨的到來。這時他感覺到旁邊有股輕飄飄的動靜,一回過神,發現士兵的幽靈站在他身邊,和自己一樣眺望著無邊無際的墓碑之海。

  「要上路了嗎,下土?」

  『是啊.俺想趁著琦莉醒來前離開。』

  「這樣啊。」哈維輕輕望向背後。黑髮少女在外套中蜷著身子,靜靜睡在搬運車的車板上.滿瞼淚痕地將收音機緊緊抱在胸前,下士刻意壓低的說話聲音從那裡也聽得見。

  不到早上不清楚要走哪一條路,因此下士最後決定在琦莉身邊多待一晚,再出發踏上歸途。而這一晚即將結束--

  『哈威,這樣真的好嗎?』

  「哈維。」哈維心想著:這樣的對話也是最後一次了。他壓低音量回應,避免吵醒琦莉。「什麼東西好嗎?」

  『和琦莉分開真的好嗎?』

  「好不好不重要。她不過是靈感強了點,終究是個普通孩子,能夠在一般社會中活下去對她來說就是幸福吧?

  跟我在一起,只能過著見不得人的日子罷了。」

  『少說漂亮話,俺說的是你啊,你這樣真的好嗎?』

  「跟我有什麼關係?」

  哈維眨了眨眼反問.然而下士削瘦的側臉卻沒有回答.只是看著前方的墓碑。哈維愣愣盯著他的側臉看了幾秒後,沉默的將視線轉回墓碑之海.吸進一口煙,再緩緩將它吐出:

  「我無所謂,一個人比較輕鬆。」沉默了這麼久,卻只答得出不痛不癢的答案。

  『沒想到你這麼倔強。活了這麼久,腦袋也應該要有所成長吧!』

  「真是抱歉啊!」

  下士的嘴邊似乎有一抹微笑。但他的樣子愈來愈模糊.表情也看不清楚了。厚厚的雲層縫隙閫射下砂色的晨光.照耀著墓碑之海。

  『哈威.最後還有一件事。』

  「哈維。這真的是我最後一次訂正你了。」

  下士的模樣融入朝陽中,一點一點地消失。『俺一直在想.你是不是打算死在這裡?決定帶俺回來這裡也是.去拜訪老朋友也是.這一切似乎是在清算過去……』

  從收音機裡傳出來的聲音與下士的模樣一起消逝在寂靜中.那段話成了收音機憑依靈最後的話語。

  好一陣子.哈維凝視著下士靈魂消失的天空,直到嘴裡叼著的香煙灰啪地落在鞋子上.才喚回他的注意而低下視線,他便這樣低垂著眼苦笑了起來--都已經到最後一刻了.還擔心個沒完沒了啊!

  「好了……該輪到我們出發了。」

  得叫醒琦莉才行,可是如果她一起來.發現下士已經不在收音機裡了,不知道會做何表情?哈維想到這裡就無力。歎口氣,將變短的香煙丟在鐵軌上,正準備用鞋底踩熄之時--

  「啥--?」

  背後驟失倚靠,讓哈維不禁叫出聲來.然後有如踩踏著鼓風爐般,向後蹬了一下。

  回過頭一看,搬運車竟然跑掉了。「喂.怎麼了?」他慌慌張張地追上去.抓住車廂側壁跳上車.這時搬運車驟然加速.開始在鐵軌上滑行。守墓者的幽靈不知幾時已經出現在搬運車上,操控著搬運車直往廢礦坑的運輸塔駛去,偶爾瞄呀瞄地注意著後方。

  「怎麼回事……?」

  哈維的身子探出車廂後方,定眼凝視著鐵路遠處.開始露出曙光的荒野遠方出現了列車的頭燈。看來似乎是輛大型列車.行駛時的震動透過鐵路傳了過來。

  「哈維?怎麼了?」

  背後響起了少女充滿不安的聲音,搬運車的震動似乎吵醒了她。琦莉抱著外套與收音機坐在車板上,黑白分明的眼睛環顧著四周。哈維偷覷了她一眼.確認她的舉動後.視線冉度回到車子後方。

  那是包過多裝甲的黑色列車。列車不斷拉近距離.限看著就快要輾碎小搬運車了。哈維回頭看向前而,迫近眼前的運輸塔敞開拱門狀的入口等著.搬運車滑進裡頭.彷彿話劇換幕般一轉,屋外的風景變成封閉的室內景色。

  「那是教會的裝甲列車。」哈維快速說完便轉過身,蹲在琦莉面前。「記住了,尖叫的話會咬到舌頭喔。」

  哈維不等回答就單于將她攔腰抱在身側,以另一手為軸躍出車廂,眺下搬運車。「呀」琦莉正要叫出聲.半路又乖乖聽話把尖叫聲吞下去。著地的同時,哈維將琦莉的下半身往前甩去,再將她打橫抱著護在胸前.並且以膝蓋與鞋底摩擦地面作為煞車,激烈地磨擦讓鞋底升起一絲細煙。

  接著.轟隆直衝的列車將眼前的搬運車撞個粉碎,守墓者的幽靈留下耳鳴般細微的慘叫後消失。「啊…」靠在哈維頸間處的琦莉在他耳邊愕然地叫出聲。

  裝甲列車由黑色車廂相連.車體一大半撞進室內後停止.車輪不斷噴出煙霧。緊跟著.車廂側壁上的門打開,走出了身著白色裝甲、全臉覆面的人類(應該是人婁沒錯,可是……)每個人都用雙手提了把頗具重量感的大口徑槍支。那是比來福槍稍短,但槍身較粗的獨特短胖造型--

  (碳化槍……)

  那是教會兵用來獵殺不死人的特殊槍械。哈維口中咂舌一聲.看來目標的確是我沒錯。可是,究竟是在哪裡露出破綻的?我該不會因為過了幾十年無趣和平的生活而遲鈍了吧?他開始看不起自己。

  哈維一邊後退.一邊看著左右,尋找可逃走的路。地面上唯一的出入口,已經被裝甲列車的巨大車體堵住了。他在運輸塔深處發現通往地底的升降梯,但是卻沒看到升降梯的影子,不曉得是壞了還是降到底下去了,只見關閉的鐵柵欄裡.那個四角形礦井大開著。

  (看來只有跳下去……)

  哈維希望盡量選擇躲避.然而當下卻又想不出其他方法。他抱著琦莉轉回身子--自己一個人的話還無所謂,但是他不清楚底下的狀況與深度,要是貿然抱著琦莉往下眺,他實在無法確保琦莉的安全。

  這時候.哈維看到教會兵已列隊完成,最前面一列手裡則拿著那個形狀奇特的碳化槍。

  「放手!」

  就在哈維甩開少女繞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強行推開也的下一秒--

  --咻碰!

  碳化槍特有的混濁炮聲響徹運輸塔天井,接著連續發射四發。第一發打到哈維的右腳,其他四發只是打穿腳邊的地面。

  「混……!」哈維想要站穩腳步而習慣性地踏出右腳,卻無法站穩而整個人失去平衡,順勢側摔癱倒在地。「哈維!」、「笨蛋!別過來!』』哈維推開奔過來準備以身體護住自己的琦莉。教會兵的第二擊--

  第二擊卻沒有發射,教會兵們不曉得什麼原因突然停手。

  「……?」

  哈維盯著敵人,稍微想了一下,便以手臂勒住琦莉的脖子.有幾個人反射動作的舉起槍。「等等,」可是看來像隊長的士兵制止了他們。原來是這麼回事……。

  不准動!哈維的聲音響徹運輸塔高挑的天井時,琦莉嚇得停止動作。槍口對著哈維的教會兵們也原因不明的完全靜止不動。

  接著,哈維的手臂從琦莉身後緊緊抱住她,手指粗暴地塞進她嘴裡。「動的話我就扭斷這傢伙的脖子!」他以充滿危險的聲音威脅.然後一手抱著琦莉。另一手與一腳緩緩向後退。

  琦莉還搞不清楚狀況,只知道哈維抓住自己、塞住自己的嘴。剛剛他說:動的話我就扭斷這傢伙的脖子--這傢伙,指的大概是自己吧。教會兵全部不敢動。

  「琦莉.接下來我跟你說的話.你要安靜的聽,懂嗎?」

  哈維以只有琦莉才聽得到的音量.對著混亂中的琦莉耳畔低聲說道。嘴巴被塞住的琦莉只好點點頭,哈維這才稍微放鬆力氣。

  「那些傢伙要追的人只有我。你只是被我騙來的,不曉得我是不死人。之後那些傢伙會幫助你、保護你,就算問起我的事也只要告訴他們不知道就可以了。他們會相信你,寄宿學校的女孩子不可能和不死人是同夥。他們不會懷疑你.會送你回宿舍恢復原本的普通生活。」

  「我不要!」

  琦莉間不容髮地回答,腦袋小幅度搖晃。哈維繞著琦莉脖子的手臂又加重力道。

  「可是哈維怎麼辦?我們還會再見面嗎?」琦莉靠著他的手臂.抬起視線問。「我會逃走……」他的回答相當簡單.對於下一個問題則沒有回應。

  兩人退到升降梯前面時.哈維停止動作。裝甲服的其中一人幹勁十足要邁步向前.卻被其他裝甲服伸手制止--因為哈維單手勒住人質的脖子。他的手指毫不客氣地深深掐入琦莉的脖子中,呼吸困難的她不禁發出沙啞的慘叫聲。

  「哈維……」

  「抱歉.非做到這樣不可。」他冰冷的聲音在她耳邊呢喃。「這樣剛好,省得我送你去車站。那些傢伙會小心送你回去的.你放心吧。」

  哈維的手在身後摸索著升降梯間的鐵柵欄,一邊像是耍把琦莉拉起身似的站了起來.這時他的腳下又是一個蹣跚。「哈維!我不要!你都受傷了--」琦莉再度抗議地叫了起來.可是嘴巴又被堵住。

  「拜拜.琦莉,我們不會再見了。」

  哈維說完這句話便放開手把琦莉推出去。琦莉向前跪倒在地。

  這個舉動讓教會兵一擁而上。哈維轉身飛躍鐵柵欄,子彈飛過趴倒在地的琦莉頭上,集中襲向升降梯間。哈維的身影已消失存礦井。

  「把升降梯升起來!」

  含糊的憤怒聲從頭盔面罩裡傳出來,裝甲服們響著摩擦金屬的腳步聲匆忙追去。

  琦莉仍然癱坐在原地。一名裝甲服單膝跪在她身邊,對她說了些話、查看她有無大礙。可是對方的聲音與周圍的騷動好像都來自很遙遠的地方,完全進不了她的腦袋。

  腦子中有反應的,只有哈維最後留下的那句話、耳畔的呢哺、呼吸、每一字每一句的語調--拜拜,琦莉,我們不會冉見面了。拜拜,琦莉……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腳被打斷了.應該不可能跑太遠。快追!」

  氣勢十足的怒吼聲與眾多腳步聲從頭上經過。這就是為神工作.清新正派教會兵所說的話嗎?哈維皺著眉頭,等到腳步聲遠了,才從地層凹洞爬出來。

  三面巖壁圍繞的隧道往黑暗處延伸,地面上有搬運車行駛用的窄鐵路,但是處處斷裂的軌道看來是無法使用。

  「可惡……」

  哈維撐著巖壁、拖著右腳,只靠左腳開始向前走。懸著的右腿從膝蓋以下到腳踝這一段的骨頭與肉整個被削去,呈現無法步行的狀態,碳化的黑色傷口連一滴血也沒流出。

  不死人的細胞擁有能夠異常再生的速度,這全都仰賴他們體內的特殊血液。而措殺不死人專用的碳化槍就是針對這點,存對像身上施以大範圍的碳化消滅,同時讓血液蒸發。為了活化治癒能力,他們必須拿刀子等物品將傷口挖得更深,促使它出血,這舉動真的是非常瘋狂到自虐的地步。連同被挖去的肉也必須再生,因此復原的效率並不算佳。

  「我真是個笨蛋……」

  他一邊走著.一邊咒罵自己,原本打算全心全意專注於讓身體前進,腦袋的另一半卻想起了別樁事情。

  一開始就不應該帶琦莉來的,讓她捲入了危險,最後又硬把她推回給教會。簡單說來,現在講這些也於事無補了。只是,當自己說出「我們不會再見面了」時,她臉上遭到背叛的表情烙印在腦海中,怎樣也揮之不去。讓她出現那種表情並非我的本意啊!

  (啊--我真是個笨蛋……)

  前面再度出現騷動,隱約閃爍的燈光折回來了。哈維看看左右,發現身旁的牆上有一個連接岔路的隱密洞穴,外邊還有鐵柵欄封鎖。現在的他要爬越鐵柵欄未免強人所難.於是他從底下的縫隙鑽進去,想辦法靠著手臂的力量將全韶的身體拉進柵欄內。就在這時,腳步聲回來了。哈維背靠牆壁,屏住呼吸。大半數走向深處的教會兵腳步聲都通過了來時路。

  哈維稍微放心鬆了口氣,視線看向岔路的深處,感覺裡頭似乎隱約有光,便扶著巖壁往深處前進。

  前方的天井洩下了清晨的陽光。那個高度並沒有低到能夠爬上去(如果雙腿都沒事的話,或許爬得上去也說不定)。一條鋼索自頭頂上垂落,那是用來升降貨物用的簡易升降台;由兩座升降台輪流上下,一台在上而時,另一台就會降下來。

  (近能動嗎……)

  不期待這升降台還有動力,鋼索夠強韌的話,最糟的情況頂多就是沿著鋼索爬上去罷了。哈維帶著一絲絲希望.拖著腿加快腳步,這時背後傳來小小的一聲喀嚓。

  「艾弗朗--」

  畫罩遮住的模糊聲音喊出這個名字。哈維正猶豫著要不要回頭時槍聲響起。右邊肩頭從後方受到衝擊跟著削去。他立刻以手指抓住巖壁站穩腳步.避免摔倒。

  岔路的陰暗處站了個裝甲服教會兵,看來只有他一個人的樣子。他雙手提著碳化搶,喀地一甩,空彈殼掉落地面,接著他開始裝填新子彈。

  哈維沒等他完成動作便以左腳瞪地。如果右腳沒受傷的話,就可用左腳當軸心,以右腳踢擊對方了。不過現在這狀況.除了捨身直接衝撞對方之外別無選擇。哈維趁勢肘擊裝甲服的接縫處.聽到骨頭碎裂的悶響--不知道碎的是對方的肋骨,還是自己的手肘。

  兩人一塊兒摔向地面。哈維立刻站起身,撿起對方手中飛出去的碳化槍.扣下扳機。沉悶槍響響起的同時,槍的後作力也讓哈維向後飛出去,背部狠狠撞上巖壁.碎石子曄啦啦地自頭頂上掉落。

  對方不動了.碳化的腹部正冒著黑煙。裝甲服雖能承受集些程度的子彈攻擊,但是剛才那一擊的距離極近。

  哈維抱著碳化槍在巖壁邊坐下,好一陣子凝視著躺在地上的屍體,僵住不動。

  「啊--啊……」

  哈維深深長歎。雖說瀕臨危險的是我沒錯,但也沒必要直接打穿對方的身體中心吧?肋骨碎裂時,對方應該已經動不了了,然而我的身體卻自發性的反射動作,等回過神時.已經把對方殺死了。

  自己一直盡可能不殺人的。如果他們不再注意我,我也不會殺人的。為什麼還要對我窮追不捨呢!?

  「得快一點了……」

  哈維小聲說完,再度歎口氣,將重重壓著雙手的碳化槍丟在地上。剛剛的槍響應該很快就會引來其他士兵。

  正要站起身時,他發現自己無法順利站立。剛剛碳化槍打到了他的右肩,右手臂雖然還連著,但已經無法動彈了。只靠一隻手一隻腳,實在很難站起來。

  沒辦法,只好匍伏前進到升降台了。他的腦袋裡已經忘了升降台或許動不了的事,也忘了這個身體已經完全不可能攀爬鋼索的事。他只見到那裡有外頭射進來的光,是被砂色雲層覆蓋的微弱光芒。很努力地保護這個行星僅剩資源的天空與大地.變成細細的一條線閃著光芒,照射進來。總之.只要爬到那裡就有辦法--哈維心裡不禁這麼想。

  左手臂靠著地面拚命拖著身體前進.摩擦堅硬地面而破皮的手指間已經滲出血來。

  哈維突然想到:我幹嘛要這樣拚死逃走?這不正和八十年前一樣嗎?自己在屍體連綿的荒野戰場上掙扎時.內心冒出真是麻煩的念頭,於是便放棄了前進。不如就到此為止吧?和那個時候一樣放棄,讓教會兵找到我,乾脆地把我殺了吧!

  哈維不再試著向前伸出手臂,他抬起頭.好一陣子仰望著前方的光芒。

  那個砂色光線低調溫和的感覺跟她好像,他開始呆然想起這些事情來。於是--

  「應該還能再走一下下……」

  哈維小聲低語著,又開始匍伏前進。

  他來到光線射入的礦井底下.爬上升降梯的底板。以勉強的姿勢伸出手,抓住操作把手稍微扳倒一點--有反應!鋼索拉緊了。看來似乎能動,真是奇跡呀!

  逃離這裡之後.去看看她吧!只要一次就好,看她是不是過得好.只要遠遠地看就好。哈維心裡想著萬分依戀的事情.正準備用力扳倒把手時--

  「--!』

  彷彿被打了一巴掌般,哈維本能地轉過頭。

  腹部冒著煙的裝甲服教會兵站起身,撿起了掉在地上的碳化掄.裂開的面罩有一部分剝落,露出其中的人類臉龐。

  他突然想起來了,雖然僅僅一瞬間,但剛剛那傢伙叫的是--我以前的名字。

  「唷!艾弗朗,八十年沒見了!」

  教會兵的嘴角兩端彎成新月形。可以窺見狂亂氣息的藍灰色眼睛、單薄的唇上有著扭曲的笑容,除此之外就沒有什麼令人印象深劃的特徵了。難以令人留下印象這點,反而讓這個擁有奇妙存在感的男子,令人印象深刻。

  「約雅敬?你怎麼會……」

  哈維仍匍伏在升降梯上.他愕然低聲念出老夥伴(雖說他並不認對方是夥伴)的名字。對方似乎對哈維驚愕的模樣很滿意,嘴邊帶著笑容將那把難看的槍甩了一下,裝填子彈。那副惹人厭的笑法還是沒變。

  「事實上.我是教會僱用的『核』回收人。現在連你這家鈥的心臟啊,也有足夠買一個大陸的價值呢。」

  「你這混蛋!想置身事外嗎--」

  「哎.就是啊!所以說.我如果沒好好工作的話,恐怕也自身難像呢。我是很想和你好好聊些過往今昔啦……」

  「我可是連一秒鐘都不想和你說話哪!」哈維同時吐了口唾沫.不耐煩地打斷對方的話。對方從悠哉的箋容轉變為不愉快的扭曲臉頰。

  「那麼你就給我閉嘴吧!」

  約雅敬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哎呀哎呀,守墓者把俺叫住,要俺同來看看。真的是讓俺沒辦法安心消失啊。

  上兵飄浮在煤礦坑上空,低頭看向躺在狹窄礦井底部的屍體。

  原來不死人死掉是這副德性啊!他有些興味盎然地看著。青年的身體中心被子彈射穿,就那樣仰躺在升降台底板上,紅銅色的雙眸大睜,像是正瞪著飄浮上空的士兵。其實.那雙眼早已失去了光芒。

  右半身有一大半消失,模樣實在淒慘,可是這種程度不可能停止不死人的生命活動。胸口中央被利刃輕易挖開一個洞.那位置原本應該埋著他的心臟--「核」才對。然而「核」連接身體內部的活體線路被扯斷,焦油狀的黏稠血液流了出來。

  青年就這樣斷氣。

  士兵歎了口氣.雖說俺沒呼吸啦。

  該怎麼辦?就讓他這樣死去也好,這似乎是他一直以來的心願。

  問青年,他當然不可能回答,只是以空洞的視線望著上空。非自然存在的他們即使死去,好像也不會出現像俺這樣的靈魂。這不禁讓人覺得,雖然刻畫著永恆的壽命,但似乎又存在的非常短暫、脆弱又太沒意思了。

  怎麼辦.哈威?如果你還有一點點想話下去的念頭,就努力看看吧!
作者: 天水冰    時間: 2009-1-12 03:05 PM

第六話〈即將到達光之路標〉


  季節不可能有所謂清楚劃分的邊線,然而自殖民祭連續假期結束的隔天起,氣溫確實進入了隆冬,而且沒有秋天能夠介入的分毫空隙。

  「好了。」

  琦莉雙手輕拍地面的土堆,歎了口氣。她摩擦著因室外冷空氣與翻弄土壤而凍僵的指尖,轉頭看向旁邊。

  「對不起,我只能做到這樣。」

  在蹲下的琦莉身旁坐了只瘦弱黑貓。它對琦莉的話語沒有產生任何反應,只是一直定眼看著眼前的小土堆。是在發呆?在生氣?還是很高興?從它如冬季天空般寂靜的灰色眼睛中,讀不出任伺訊息。

  琦莉重新轉頭向前,和黑貓一起低頭看著腳邊。地面上原本挖出的淺穴以周圍的上重新填上,這粗略的墳墓就位於中庭一角。琦莉抱著膝蓋,閉上眼睛一陣子,為小小的生命祈求冥福。

  「琦莉!你翹課躲在這種地方做什麼!?是打算把打掃工作全部推給我嗎?」

  背後傳來惡毒的怒罵聲,琦莉蹲在地上轉過頭,看到那位雀斑臉的同班同學正站在校舍的穿廊底下.推著堆了大批厚書的手推車。

  看到她那副樣子,琦莉心想:啊,已經放學了嗎?她以沾滿土的手拍拍裙了、站起身,模樣並沒有特別著急,以平常的步調(雖說是平常的步調,但其實也夠怏了,這到底是因為誰的關係才變成這樣的啊)走到穿廊上,等不耐煩的吉拉瞞了中庭一眼後問道:

  「那是什麼?」

  「貓.死了。」

  琦莉接手推起手推車,一邊以簡短的詞彙組合出答案。

  今天早上.她在穿廊的陰暗處發現凍死的流浪貓。就在禮堂舉行的早晨禮拜兼冬季學期開學典禮結束後,回教室途中發現的。琦莉翹掉下午大半天的課,從倉庫中找出小鏟子,將貓埋在中庭裡人們踩踏不到的角落。

  吉拉露出輕蔑的表』情看著那個小墳墓,略帶玩笑地說:「該不會是用來呼喚惡魔出現的貓吧?」接著便竊笑了起來。

  琦莉表情沒變,僅是斜眼看了對方一眼,又繼續推著手推車往穿廊對側的校舍前進。

  「什麼嘛!你好歹也回個嘴呀!?」無聊的傢伙!」

  一時之間被留在原地當雕像的吉拉,自顧自抱怨著追上琦莉。你想要我回你什麼?琦莉心裡質疑著,卻連回應的力氣都沒有。只是繼續沉默地推著手推車。

  這時候她突然留意到,腳邊有什麼東西纏了過來,低頭一看.是剛剛的黑貓。它正以身體磨蹭著琦莉的腳.同時發出撒嬌的叫聲,它繞了琦莉一圈後,便咻地消失了身影。

  「你剛剛有沒有聽見什麼?」

  吉拉驚嚇地看著左右,琦莉只是含糊地敷衍她說:「有嗎?」視線重新回到手推車上繼續向前走,她微微笑了起來。原來它很高興呀,太好了。

  自己已經多久沒笑了?琦莉注意到這是自己幾天以來.第一次稍微感到開心而露出笑容。自從廢礦坑那件事之後.琦莉似乎失去了感情,不論和誰說話她都覺得麻煩,嘴裡只會斷斷續續吐出些單詞。

  殖民祭連續假期的最後一天,琦莉被送回了宿舍。

  校長和漢妮老師已經聽說了事情經過。不曉得她們聽到的說法是不是:琦莉被不死人拐騙而帶到了廢礦坑,就在正要從頭開始吃掉她的那一刻,教會兵將她救了出來。

  總之.漢妮老師似乎是這樣認為的。她將琦莉視為遭遇恐怖的事故,因而心理受創的可憐學生,於是便以自我陶醉的慨歎與過度反應的擁抱迎接琦莉歸來。硬要選的話,琦莉還寧願是教會史的老師來迎接,然後告訴她:好驚險的埴遇呀,琦莉。報告什麼的不用寫當然也沒關係喲!

  可是漢妮老師說:盡快忘了和不死人有關的罪惡深遠記憶吧!因此整個事件不但其他同學不知道,連其他老師也沒人知道,更別期望教會史老師會曉得琦莉沒寫報告的理由了。結果琦莉在冬季學期第一天上課,就被罰站了一個小時。老師還大恩大德地給了她三天時間提出兩倍份量的報告才放過她。三天內怎麼寫得出兩倍的報告啊!?

  「呼啊……」

  打個哈欠抬起頭.看到書桌上的時鐘,時間已來到即將轉換日期的那一刻。

  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報告用紙最後還是一片空白,琦莉將筆擱在紙上,輕輕歎廠口氣。今天就先去睡了吧!怠惰的想法支配著她,她這彳猛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回到原來的生活了。

  比起那幾個每天緊湊旅行的日子,宿舍生活的今天與明天沒什麼特別不同,不知不覺就會讓人順著惰性過日子--不.這跟同到日常牛活無關。回來之後,日常生活也不再是以前的日常生活了。

  「貝佳.我要睡了喔。」

  她試著和之前一樣收拾書桌井轉頭看向牆邊床鋪上的貝佳,和之前一樣與室友說話。

  晚安.琦莉。

  再也聽不到那個會以開朗語氣回答的美聲女高音了。雙層床的下層是琦莉收拾到大概可以得到五十分左右的床鋪.上層則空蕩蕩的.床墊上還積了一層灰塵。那位會躺在那邊假裝唸書的室友;那他不在乎琦莉正在寫功課而不時和她搭話.還要琦莉回應的室友.那位任性又自由奔放的室友.已經不在了。

  只剩下一個人的房間,感覺奠名寬敞了起來。

  「……」

  琦莉轉頭看向床,定住好一陣子不動之後,緩緩將低俯的視線轉回書桌.來到了擺在書臬角落的舊收音機上。收音機上到處坑坑洞洞.塗裝也幾乎剝落,喇叭破了好幾次.上頭還有修補過的痕跡。琦莉伸出手把收音機拿近身邊.打開開關.一陣令人愉快的雜音過後.喇叭傳出的小聲音樂流洩整個房間。

  收音機的頻道與琦莉第一次看到時一樣,那並非正規的廣播電台.而是知道的人才知道的游擊隊電台。搞不好調頻器早就壞了.可是琦莉害怕會找不到這電波微弱的頻道.因此也不敢試著亂轉台。

  最初是誰轉到這個頻道的呢?琦莉腦海中立刻浮現一個紅髮男子盤腿坐在列車座位上,一面被差使著,一面轉動調頻器的模樣。再過去點.再過去點,啊啊~過頭了。笨蛋!不是說再稍微一點點就好了嗎!?哈威。

  此刻的收音機只是送來遙遠城鎮的旋律.再也不會語帶雜訊,粗暴又充滿人情味的低聲對我說話了。再也不會看到轉動調頻器的修長手指點起香煙,以略感厭煩的動作從斜對面座位望向我.或者對我伸出手了。

  他在廢棄車站月台上打算觸碰我臉頰的那隻手,我為什麼會在那瞬間覺得害怕而避開呢?琦莉一想起那件事就後悔不已。她明知道哈維本人是最無法原諒自己的人,她甚至都能感到他那股自責的痛楚。她明知道在嘉年華會上緊握著自己的邪只溫暖大手,早已不再為戰爭而存在了。

  琦莉緊咬著唇,壓抑著湧上心頭的情感。

  哈維一定安全逃走了!他此刻一定是以一副看都看膩了的表情眺望著極東的「砂之海」。聽見即將啟航的鐘聲了,他彎下腰、拿起行李,快步走向搭船處--如果他能轉過頭叫我的話該有多好……我要拋下你嘍,琦莉!你在幹嘛!?海自這麼稀奇奇嗎?

  「不行!別再想了……」

  琦莉精疲力竭地伏身趴在書桌上.額頭頂著冰冷的收音機,企圖讓自己的淚線也冷卻下來。似乎這樣做就能夠阻止淚水流出。

  我短暫的旅行結束了。拜拜,琦莉,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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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果,琦莉的報告承遠都不用寫了。

  前一天晚上她就耶副德行睡在桌上,弄得早上起來時臉頰半邊都是紅紅的收音機壓痕,於是她決定早上的課全部自動休假。就在這時,漢妮老師突然找她。是因為我翹掉昨天下午全部課堂的關係嗎?還是我接下來打算翹掉今天的課這事,因為某些不明原因而被她識破了呢?總之.一大早就被帶進校長室.八成是不打算再繼續發援助金給我.

  要把我趕出宿舍了吧?琦莉心裡這麼想著,跟著漢妮老師走進枝長室大門。她連最基本的禮貌話都忘了說。

  校長就坐在房間最罩頭最大的辦公桌前.是一位身穿聖職者黑色長袍的中年女性。琦莉想不起自己曾和校長有過任何重大牽扯。

  房問裡還有一個人,對方就坐在辦公桌前的沙發上--是一位身著地方巡禮神官服裝的年輕男子。

  「哎呀.琦莉,能夠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神宮以溫柔待人處世的態度離座起身,站到琦莉面前。琦莉愣愣地往上看,這時校長開心的聲音從神官背後響起:

  「這位是首都來的約雅敬先生。聽說你們之前見過?」

  聽到校長的話,琦莉一時之間反應不出她說的人是誰。她抬起臉凝視著修長男子的臉,對方也朝下看著琦莉。

  琦莉的心臟感到一陣刺痛;連續假期時我總是抬頭望著的那個人,他的眼睛也在同樣的高度。琦莉總算想起來了,對方就是在轉運站遇到的那位神官。雖說她只記得藍灰色的眼眸以及與哈維相似的身材。

  「啊--」她驚訝地叫出聲。「首都?」此刻,琦莉終於被校長剛才所說的前半部台詞嚇到而睜大了眼睛,再度仰望對方。他是首都的神官,那不就是教會的幹部嗎!?

  神官穩重的眼神帶著惡作劇的微笑。

  「驚訝嗎?」

  「是的.因為實在看不出你是這麼偉大的人。」

  琦莉直率地點點頭。看來似乎是太直率了,琦莉的視線越過,神官肩膀,看到他背後的校長僵住了臉上的笑容。「琦、琦莉!」斜後方也傳來了漢妮老師慌張的低語聲。

  「沒關係的,我還是個新手。」神宮以慣用的應酬話讓兩位女性安心,然後再度轉向琦莉。「東貝裡正好是我曼後的訪問地,想謝謝你前陣子的幫忙,所以順道過來看看你。」

  「你特地為這種事過來?」

  要說有什麼因緣的話,也不過是在車站前的那幾鍾而已.我連他的長相都不記得了呢!他是看了我的制服,才知道我的學校吧?可是我又沒做出什麼需要讓他專程過來的事情。

  神官對於琦莉的疑問毫不害躁、很直接地回答:「嗯,困為我無論如何都想再見你一面。」他彎下修長的身子,擔心地盯著琦莉的臉。

  「我剛剛聽校長說.你好像遭遇了不得了的事件,沒事嗎?」

  說是不得了的事件,只不過從老師那兒聽來的,應該是琦莉要被吃掉的版本。其宴琦莉一點也不覺得是什麼不得了的遭遇.然而那句「沒事嗎?」卻不知為何讓琦莉有了他全部都懂的感覺,便突然不自覺掉下眼淚。明明從那件事情之後,她一次也沒哭過的呀!

  「我不耍緊……」

  琦莉垂下頭勉強擠出這句話,其他想說的話語已出不了聲:我不要緊.對方沒對我做什麼。如果你們要問我的話,我會請你們別再追那個人了。

  琦莉忽然哭了起來,這讓校長與漢妮老師都困擾的無言以對。好一陣了,校長室甲只聽得見琦莉死命壓抑的嗚咽聲。校長總算故意輕咳了一聲,誤解琦莉的反應而說道:

  「唉唉,這些痛苦回憶就別再提了。」企圖轉換現場的氣氛。

  「約雅敬先生有件很棒的事情要告訴你喔。」

  璉莉用制服袖了擦掉眼淚,抬起頭。與琦莉驚訝的視線完全成對比的,是校長臉上寫滿對於來自首都、大有未來的年輕神官的絕對信賴。相對於笑容可掬擺出良善教育者的校長.堆越一臉笑容的琦莉心中卻沒有任何感激,只是慎重點點頭。

  「約雅敬先生要讓你以獎學金學生的身份,進入首都神學校的中等科。」

  校長突然這麼告知。琦莉眨了幾下眼睛,反芻著校長的話,然後轉動視線,這時神官微笑補充道:

  「我聽說你無家可歸,所以如果你願意的話.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首都?」

  「可是,為什麼是我……」』

  「啊啊~琦莉,這是多麼捧的一樁美事呀!」

  還沒等琦莉問完,漢妮老師已經拉開喉嚨發出拔尖的叫聲,她仰望著天花板,雙手交握胸前,閉上眼睛一副恍惚的表情說道:「這是神的旨意啊!像你這樣不得恩惠的孩子,神還是會給予公平的機會呀!」

  琦莉的視線自神官身上移開,面無表情地轉望漢妮老師、盯著她的無框眼鏡。當著不得恩惠的孩子面前說出不得恩惠這種話,她真想問問這位坦白又善良的信徒:老師如果神真的存在的話,為什麼不給那只黑貓一點點食物與能夠遮蔽寒冷的屋頂呢?

  然後琦莉突然想起一件事,也許這顆星球上還是有神,她只是毫無缺點、具備堂堂正正又公平之卓越性格者。

  無論強者弱者、無論是有錢沒錢,她都只是平等看待罷了.絕不插手干涉任何一邊。有這樣的神多麼令人慶幸啊!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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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貝裡教區東邊的轉運站,今天也被旅行者的活力渲染得熱熱鬧鬧。往西走的話,經過東貝裡的中心區後就是西貝裡地區;往東走.就是跨越大陸的」砂之海」;往北通過北海洛教區後便進入教會首都.每條鐵路分別往各大目的地延伸。

  琦莉靠著車窗,臉頰貼在冰冷的玻璃上.若無其事地望著帶了大型行李、在月台上繁忙往來的人們。

  真教人難以相信,上次看到這副光景不過是一個禮拜前的事情。上次琦莉他們才在這站下車,去拜訪哈維從前的家.接著就往南方已廢棄的鐵路前進。

  哈維會不會還在這附近?找找看說不定能夠遇到他。琦莉沒來由的產生這樣的期待而有些心神不寧,這樣的反應連她自己都感到厭煩了。

  別再胡思亂想!哈維都說不會再見面了!再說,我接下來要前往遙遠的地方……

  現在人都已經坐上開往首都的列車,等待開車時刻了。

  琦莉原本並不想進神學校繼續升學,固此打算拒絕首都的獎學金.但是卻因為校長與漢妮老師毫不懷疑地相信,琦莉對於能夠前往首都一定很開心.因此東貝裡給予琦莉的援助金那時已經理所當然地終止了。最後,琦莉就在忤逆不了老師們的情況下接受前往。

  她希望自己能夠早一天獨立生活,這樣才能自己決定想去的地方。從那趟旅行經歷後,琦莉隱約有了這種想法。不過.她現在的立場仍舊必須仰賴援助金或獎學會過日子。

  另外還有一點.琦莉本身沒有必須堅持待在東貝裡的理由,這也是她拒絕不了首都行的原囡。在東貝裡沒有家人,沒有貝佳,也沒有人要我在那裡等著.說會來接我--

  有誰?

  (還在想……)

  琦莉深入自己的內心,歎了口氣。這時候--

  「給你。」

  旁邊遞來一個錫制馬克杯,上頭緩緩飄起白色熱氣,有著甜甜香味的褐色液體在杯中搖晃。琦莉雙手接下杯了.抬起頭看著微笑的年輕神官,他手上拿了一杯比琦莉那杯還更深的液體,在包廂席對面的位置坐下。

  「好像還要一會兒時間才會發車,你就邊喝邊等吧。」

  琦莉把熱可可拿近嘴邊稍微舔了舔(真是奢侈品!宿舍的餐廳當然不可能出現這種東西),她抬眼看向神官,說了聲:「好好喝喔。」

  「喜歡的話再多來幾杯吧。」

  「約雅敬先生好親切又好細心喔。」琦莉直接說出想到的話。結果約雅敬喝著自己的咖啡.同時眨了下眼睛。

  「這是和誰比較後的結果嗎?你有個不親切又不細心的朋友?」

  「不.沒有。」

  琦莉含糊回應.逃開視線。明明坐在斜對面就可以了,幹嘛專程坐到我的正對面盯著我,害我莫名緊張了起來。

  琦莉喝下一口熱可可,斜眼瞄向約雅敬.結果那對藍灰色的眼睛還在熱切注視她。琦莉覺得對方似乎在打探些什麼.讓她心裡愈來愈覺得不舒服。可能是我想錯了吧?他耶乍看之下對人溫柔的微笑,似乎掛著一層薄薄的面具,教人摸不清他的想法。

  為什麼會對我這種人有興趣呢?只因為我在車站前稍微幫了他,他就要送我進首都的學校,這也未免過度親切了吧?

  琦莉不知道該看向哪裡,視線只好落在杯中的熱可可上。這時候,車廂突然前後搖動了一下,差點將可可打翻潑在制服裙子上頭。雖說這身寄宿學校的制服已經不需要了.但她的便服都在行李裡,最後只好穿上這身一如往常的黑色制服。

  她看向月台,看到列車前方似乎正在進行什麼作業。到底在做什麼呢?琦莉定眼一看,「啊!」立刻從座位上半坐起身,臉貼在車窗上。

  此刻.堅固的黑色車廂正要連接上琦莉搭乘列車的第一節客車車廂。那個黑色車廂與襲擊廢礦坑.教會兵乘坐的裝甲列車好像喔…不,應該就是!

  「約雅敬先生,那是在做什麼?」

  琦莉仍舊以貼在牟窗上的姿態發問。約雅敬倒是一直也不在意,悠閒地喝著咖啡說道:

  「火車頭的狀況似乎不太好,剛好被派到東貝裡的教會兵要回去了,就順便請他們的機器拉客車到首都。發車時間雖然有些延誤,不過那機器較有力量,速度很快。」

  「教會兵……」

  琦莉語帶緊張的小聲低喃.凝視著前方的車頭作業。

  三節黑色車廂連接在前頭.加上十節客車與最後兩節貨車,形戰共計十五節的長列車。琦莉看到在月台上進行作業的人之中,有幾個穿著白色裝甲服,心跳不禁快了起來。

  她突然有股不好的預感--哈維真的逃走了嗎?

  就在這時.座位旁邊傳來金屬摩擦的聲音。琦莉嚇了一跳,轉頭一看,走道上站了一個人.身上穿著和外頭同樣的裝甲服。琦莉差點叫出聲,但還是想辦法將聲音吞了下去,搖搖晃晃的背撞上了車窗。

  教會兵當著嚇得站不起身的琦莉面前,靠近約雅敬耳語些什麼後.便響著嘎嘰嘎嘰的腳步聲走出包廂。

  直到腳步聲消失在車廂門的另一頭後.琦莉仍舊僵硬地緊貼車窗.全身上下似乎血液盡退。教會兵與神官分屬教會組織的相對極端位置,管轄的範圍應該也不同才對.因此琦莉一直沒想過約雅敬會和廢礦坑那件事有關。然而仔細想想.既然他是教會幹部.教會兵會向他進行報告也不奇怪吧!

  「我去一趟前面的車廂看看,晚點再過來。」

  教會兵離去後,約雅敬也自座位站起身。他看著一臉慘白、僵住不動的琦莉,溫柔的說:「怎麼了?不用擔心。」

  「請問……」

  琦莉盡最大努力讓聲音不顫抖,想辦法開了口:「和我在一起的不死人逃掉了嗎?還是被抓到了?」可是她的努力壘是白費.細小而顫抖的聲音從她的喉嚨傳出。

  「那個啊.兩個都不是喔。」

  約雅敬臉上仍帶著微笑如此回答,說完便留下不解的琦莉走向走道。稍微走了幾步後,他停下來輕輕轉過身,臉上還是同樣的微笑,只是表情似乎有些莫名扭曲了。

  「放心.他已經死了。」

  然後補上這句話。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好像有人在叫我?琦莉睜開眼睛。

  一時之間.她不曉得自己剛才是不是睡著了。列車早已出發.傳進琦莉耳裡的收音機音樂,音量小的幾乎要被車上的噪音蓋過。她剛剮才從行李中拉出收音機來,放在膝蓋上。

  約雅敬離開後還沒回來。

  剛才他好像說了什麼?死了?不死人怎麼可能會死?笨蚩蛋竟然撒那種謊!

  身體某處的神經似乎麻痺了,渾身無力。她耳邊聽著收音機的音樂,發呆看著車窗,窗外景色全都包覆在夜晚的黑暗中,看不清楚。一片漆黑的玻璃反而映著自己的臉與車內的樣子.那是彷彿正在看著半透明靈魂的奇妙現實感。

  好像又有誰在叫我?

  琦莉稍微轉頭.看向走道與對面的包廂席。對面包廂坐的是一位小女孩與看來像是父親的男子兩人;父親埋首讀書,小女孩靠在父親身旁睡覺。走道上沒有看到有人在走動。

  琦莉不解地偏著頭轉回視線,這時--

  『……莉……!』

  這回沒聽錯,真的有人在叫她。琦莉環顧了一下四周,心裡一驚.拿起膝蓋上的收音機將耳朵貼近喇叭。『琦……莉……』那個混著雜音、若有似無聲音的確正叫著自己。

  「下--」

  琦莉不禁冒失地突然大叫並站了起來,其他乘客全都透過包廂隔板投射怪異的視線過來。

  琦莉連忙坐回位置上,弓起身子,小聲對著收音機說:「下士嗎?」可是她沒聽見回答,將音量調大電只能聽到極大聲的雜音。隔壁包廂的父親困擾地瞪向琦莉,睡覺中的小女孩皺了皺眉翻了個身。

  琦莉抱著收音機再度站起身,乘客們已經在各自的位置上做起各自的事情,看來沒有人懷疑琦莉詭異的舉止。琦莉仍然注意著四周的視線,快步往後方的車廂門走去。

  打開車廂門準備跨出一片黑暗的連廊處,車輪的噪音直接敲擊著耳膜,冰冷刺骨的強風吹亂頭髮。琦莉趕忙關上門.岢貼著車廂壁讓風通過,一邊以不輸周圍噪音的聲音大叫:

  「下士?下士嗎!?你聽得到嗎?」

  她將收音機的音量轉到晟大,等了一會兒,雜音中傳來斷斷續續的回應。

  ……琦莉……聽得見嗎…。

  雖然才分離沒幾天,世是那個混著雜音的聲音卻讓琦莉好懷念。她忍住快要掉下來的淚水,把臉貼近收音機同道:

  「下士.怎麼了?你回來了嗎?」

  ……琦莉……聽得見嗎……來貨車廂……。

  「下士?」

  ……琦莉……聽得見嗎!……來貨車廂……。

  然而.收音機只是單方面不斷重複著同樣的台詞.無法和琦莉對話。「貨車廂……?」琦莉從連廊探出身於,望向連結在列車後方的車廂。她藉著從客車窗戶流洩的四方形黃色燈光定眼凝視著黑暗:這裡往後算有三節客車,最後面連接著兩節貨車。

  『……琦莉……來貨車廂……』

  收音機的聲音彷彿咒語般持續著。

  琦莉凝視著後頭的貨車廂,不發一語地點點頭,轉小收音機的音量後掛在自己的脖子上.離開連廊走往下一節車廂。

  沒有任何遲疑的理由。

  走出最後一節客車後方的連廊後,琦莉關上車廂門,身後的小窗射出昏暗的燈光。接下來就是貨車廂,然而這時琦莉有些猶豫了起來。

  眼前的貨車連廊只有簡單的踏腳板,沒有像前面幾節客車那樣的車廂門.因為貨車廂用來搬運貨物進出的大型拉門在側面.出人口似乎只有那甲了。車廂連結部分的間隔很寬,看來必須跳過去才行。

  『……琦莉……來貨車廂…』

  「知道了,下士。不要緊,我過得去!」收音機仍舊單方面不斷發出聲音,琦莉堅定地告訴自己做得到。

  深呼吸.嚥了嚥口水,琦莉心一橫便從連廊上跳出去。

  琦莉指尖夠到貨車的小小連廊,兩手抱住扶手後,立刻往車廂側面移動。強風劇烈地吹動她的頭髮和衣服,她踩著拉門的軌道,小心翼翼地貼著車廂壁走。幸好周圍黑看不見腳下.如果她看得到的話,鐵定會嚇得住動不了。

  「再一點點…」

  琦莉想辦法伸出手抓.主拉門的門鎖,正要打開門時,她的裙子被風吹起起而飄了起來。

  腳飛離了地面。

  「啊!」琦莉不自覺短促尖叫的聲音也在瞬間被風吹走,接著她的身體也開始往後飄動。

  就在干鈞一發之際,靠門縫裡突然伸出一隻手抓住琦莉的手腕。琦莉只剩一手被抓著,身體在空中飛了約一秒,接著她被用力拉進貨車廂內.撞上手臂擁有者的胸口,摔倒在地。

  琦莉當然立刻就知道那是誰的手臂了。那只纖瘦卻堅強有力的--大手。

  「哈維、哈維!」

  琦莉匆匆忙忙起身開心地連續叫喚那個名字。

  「哈--」當她抬起頭看見對方的臉時,琦莉的表情瞬間凍住。

  眼前的人的確是她一直想見的紅銅色頭髮青年,然而現存那張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同為紅銅色的眼睛只是空虛地張著,沒有焦點。

  「哈維……?」

  琦莉感到愕然,暗綠色的士兵靈魂輕飄飄地離開哈維的身體.消失在收音機中--就在這時,哈維原本還直挺挺的脖子突然折成不自然的角度,整個身體失去力氣倒下。

  琦莉承受不住那個修長身軀全部的體重而被壓倒在地,靠過來的紅銅色腦袋沿琦莉的肩膀滑落,撞到地板,發出一聲悶響。

  「咦……?」

  琦莉癱在當場,屏息低頭看著哈維癱在地上的樣子。她戰戰兢兢地伸出手,指尖碰了碰他的臉頰.冷冰冰的異樣觸感讓琦莉忍不住縮回手,剛剛的手指痕跡就這樣留在哈維臉上。

  這個觸感,很明顯是屍體啊!

  「……不--」

  『冷靜下來.琦莉!別吵,聽俺說!』

  現在能夠讓恐慌不已的琦莉回到現實的.就只有掛在脖子上的收音機聲音了。不知何時,收音機已不再單方面發言,而是能夠和琦莉好好對話了。

  「下、下士!」琦莉的臉靠向收音機,似乎打算用雙手緊緊抱住它。「哈維他、為什麼、怎麼會……」

  『是俺附身在他身上,讓他行動的。那身體完全走不了路,真是累死俺了。俺還能夠支撐到這裡,但那傢伙的身體已經沒辦法再站立行走了,所以俺才借用游擊隊電台的頻道,把俺的聲音送到你跟前。』

  「聽不懂!我聽不懂你到底在說什麼?」

  琦莉一口氣聽完收音機的說明,腦袋反而被弄得愈來愈混亂。聲音也慌了,眼淚也趁勢流了出來,過去一直勉強壓抑下來的感情,現在全都亂糟糟地滿溢而出。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哈維不動啊!為什麼他會變成那個樣子?我想和哈維說話呀!我好想再見到他呀……」

  『所以俺叫你冷靜!哭也沒用啊!』

  收音機也跟著亂了調。琦莉拿在眼前的收音機.瞬間從喇叭裡吐出雜訊粒子組成的臉,讓她不禁向後退。琦莉抽抽搭搭地拚命擦去眼淚,側耳傾聽想弄懂情況。

  『哈威現在的狀態就是普通的屍體,他的」核」已經被取走了,恐怕是在那傢伙手上,就是那傢伙指揮教會兵的。』

  「那傢伙……是誰……?」

  『就是那個和你一起搭乘列車的男子。俺躲在月台角落看到你們了.俺的直覺果然沒錯。該死!早知道就應該更警覺些。』

  「約雅敬……?」琦莉原本要加上「先生」,中途又收回。

  『琦莉.有件事情俺之前沒告訴過你,這是俺以前聽哈維說的。教會之所以獵殺不死人,井非因為不死人是戰爭犯罪者.也不是因為不死人反對神的存在,這些都只是說給信徒們聽的漂亮話罷了。其實他們的目的是不死人的「核」.那東西代表戰爭之前能源文明時期的最後結晶,因此教會那些傢伙想要得到「核」的技術與資源。』

  「就為了那種東西……」

  愕然聽著收音機說話的同時,琦莉稍微恢復了冷靜。她再度轉頭看向一旁哈維的屍體,右腿與右肩幾乎整個被削去.都已是這副悲慘模樣了,敞開的上衣前襟還可以看到胸口中央輕而易舉被開了個洞,焦油狀的血液弄髒了衣服。

  眼前的哈維與七年前祖母還活著的那時候,死在自己面前的不死人模樣重疊。

  「太過分了……」

  琦莉緊咬著嘴唇,企圖忍住又要湧出的淚水,她伸出雙手,緊緊抱住那個頭髮沾上焦油血味的腦袋。之前問他時.他無所謂地說能夠無視疼痛,可是現在被弄成這副殘破的模樣,他一定很痛苦吧!

  『琦莉.要哭待會兒再哭,你辦得到嗎』或者你也可以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地回到客車去。如果你選擇後者,俺也不會有意見。』

  「你認為我會那麼做嗎?」

  琦莉語帶哭聲反問,結果收音機乾脆地說:『就是不這麼認為.才會叫你過來呀。』琦莉僅是微微笑了笑,將哈維的頭輕輕放在地板上。他現在不可能會感到冷了,但琦莉還是脫下外套披在他身上,伸手輕輕台上他空虛的眼瞼.靠近他的臉頰小小聲地說:等我。

  接著她斂起表情,確認脖子下的收音機提帶掛好後,站起身。

  「有人看守。」

  琦莉從車廂門上的小窗偷窺著客車內,小聲說明後把頭縮回到連廊處。第一列客車前面連接著教會的車廂,通往那個車廂的車廂門前站著兩位教會兵。琦莉的身子就貼在他們正前方另一頭的車廂門外側。乘客們自然地坐在位置上.不過教會兵立正站在自己面前,多少還是會有影響吧!靠近教會兵部分的乘客姿態幾乎都很僵硬。

  『嗯.這是正常的。』下方的收音機回應道。它想了半天還是想不出好辦法,於是問道:『這下子,咱們該怎麼通過--』

  「我們走上面。」

  琦莉沒等收音機說完便接著說,並抬頭看向客車的車頂。車廂外壁上設有工作用的簡易梯子,應該能夠從這裡爬上去。琦莉毫不猶豫就踏了上去。

  『喂.你玩真的嗎?太危險了!』

  「沒有其他辦法了呀。」

  琦莉淡然回答時已經爬上梯子了。她的頭探出車頂時.突然迎面吹來一陣強風。「等等……」她先縮頭讓風吹過,同時把收音機的提帶打個結弄短一點,以免被風吹跑。

  接著她心一橫攀上車頂,肚子貼緊車頂匍伏前進。迎面襲來的刺骨強風毫不留情地吹著她的衣服與頭髮,不一會兒手腳就凍僵了.差點就失手滑下列車。這件事情結束之後.我再也不穿裙子了!這個礙事的頭髮也要剪掉!琦莉心中這麼決定。

  『還好嗎.琦莉?』肚子底下傳來收音機含糊的聲音。

  「嗯.再一下下--」琦莉回答的聲音也被強風吹到後頭去了。

  她拚命往前進,爬到了另一側車頂的邊緣,她以手指勾住邊緣處,手臂用力把身體往前拉近,幾乎是以從簡易梯子上滑降的姿勢來到這節客車的前側連廊。

  從車廂小窗可以看得到教會兵的後腦勺。這時候,教會兵突然轉過頭,琦莉心中尖叫著將背緊貼車廂壁.壓住差點飛出去的心臟屏息等待。等了一會兒後再度窺探,小窗另一頭的教會兵已經把頭轉回去了。

  「呼--好了,我們走吧!」

  『你還真是厲害啊……』收音機佩服地說。

  「什麼厲害?」

  琦莉一面繼續行動,一而簡短回答,心裡想著:我現在的語氣還真像哈維啊!我好想再聽一次哈維那有著清晰口吻與偏低語調的聲音,喉嚨附近有點哽住、帶著些許雜音的低沉聲音。琦莉發現,這個想法為她帶來了連她自己也想不到的行動力。

  四周完全籠革在黑夜中。但是從狂吹的疾風、車輪的轟隆聲與腳下的激烈震動就能夠知道.左右兩邊的景色正高速飛逝而過。

  前方是一扇黑色鐵門。車廂的車頂比客車還高,似乎在阻擋閒人靠近般聳立眼前。

  琦莉確認過背後的小窗便低下身子跳過連廊,背貼在黑色車廂的門上。這邊的車廂門卜也有小窗,只是以琦莉的身高看不到裡頭。琦莉僅能勉強知道門的另一頭沒有人影。她握著門把試著拉開門,門只是比較重而已,但還是打得開,她拉開一個自己進得去的縫隙鑽了進去。

  門順著重量自動關上.門外的轟隆聲突然安靜下來。

  車廂裡還有一層出入口,只有一顆電燈泡從天花板垂吊下來跟著振動搖曳,照亮狹窄的空間。左手邊有扇小門,看來似乎是廁所;右前方是一扇車廂門.這回門上的小窗不需琦莉伸長身子也能看見裡頭了。

  細小的走道延伸到另一頭的車廂門.等距設置的電燈以昏暗的燈光照亮走道。左側車廂壁上是一道道等距設置、和電燈位置相同的門。看來這裡是個人房的車廂。

  琦莉靜靜關上車廂門,踏進走道。

  半路上聽到面前的個人房裡傳出說話的聲音,她本能地準備逃走。轉過身時.聽到對方的談話內容似乎與自己無關.只是一般的談天說地罷了。琦莉窺進個人房的小窗,看見三、四個裝甲服脫到一半的士兵正坐著聊天。她壓抑住緊張狂跳的心臟.悄悄通過那間房前。

  下一個房間看來是置物間,裡面雜亂堆放著大大小小的箱子。

  當她經過置物問時,後頭突然毫無預警的傳來開門聲。琦莉的尖叫聲已經到了喉嚨頂端差點喊出來,她硬是把尖叫吞了下去,快速躲進置物間裡,抱緊收音機背靠著牆壁。裝甲服的金屬腳步聲漸漸靠近了--

  就因為有人肯拿出足以買艘砂船的金額來換取這顆爛石頭.人類才會這麼無藥可救。話說回來,這種從前採到不想採的東西,還不是你們這些傢伙發起戰爭反這都摧毀了?

  躺在昏暗個人房的簡易床上,約雅敬一手高舉黑石一臉無趣地盯著它。堅硬的黑石約有成年拳頭的大小仔細看看就會發現,其實那並非普通石頭,整個表面都是用日來聯繫各種活體線路的端子,從粗的到微血管程度的都有。鎖在內部的琥珀色光芒緩緩反覆著一明一滅.彷彿心臟的鼓動。

  這個琥珀色的內容物就是不死人動力源的真面目,透過活體線路連結血管與體內組織.提供半永久的能量與超出常軌的治癒能力。

  藉由假存的少數戰前資料,可知「核」送出的血液中含有修復細胞機能的特殊微粒子,微粒子活性化時就會變成黑色焦油狀--大致上是基於此看似台理的說法。但一切製造技術、研究設備、作為材料的物質,都隨著那場愚蠢漫長的戰爭消失殆盡了。因此,他們現在雖然知道「核」表面上的組織構造,卻設辦法複製。

  「真是活該呀.艾弗朗。」

  小聲說完.他的嘴角浮現微笑,毫不在乎的將「核」拋向空中又接住。高層那些傢伙如果看到他這樣做,八成會發出哀嚎吧?光想像就覺得愉快。

  「能對我安泰的生活有所貢獻,你應該也會高興吧!我準備玩樂個三十年左右。啊,乾脆來建艘太空船吧?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能夠永遠在無邊無際的寧宙中旅行。」

  他若無其事說出這天外飛來一筆的想法後,似乎感到十分中意,自己一個人微笑了好一會兒,跟著又沒來由止住了笑.瞇起眼睛瞪著手上的石頭。

  「喂.艾弗朗,你的玩具真教人生氣欸!我明明坐在她正前方.她卻不把我放在眼裡.只顧想著你的事,那個臭婆娘!」

  那個並不排斥不死人的女孩子--他原先打算暫且用她來排解無聊,沒想到要馴服她竟然這麼費工夫。她對艾弗朗就那麼有心,為什麼對我就不行?無聊透頂!令人生氣!不論是艾弗朗或是那個臭婆娘,還是教會高層,全都教人生氣!

  他突然氣到極點坐起身,轉頭就把「核」往車廂壁砸去(高層那些人看到的話,鐵定嚇得魂都飛了).「核」打到車窗的金屬百葉窗簾,稍微撞凹了窗簾的金屬片後滾落地面。

  他半瞇著眼、垂下視線,瞪著隨地面震動而小幅度搖晃的黑石.拋下一句:「活該。」隨後突然感覺自己的勝利非常空虛.於是咂舌一聲。這時候,走道上傳來金屬腳步聲靠近的聲音,腳步聲在房門前停住,可以聽見士兵的敲門聲與壓低聲音的說話聲。

  「約雅敬閣下。」

  「煩死了……」約雅敬口中抱怨著、斜眼瞪向房門.隨手撿起「核」,放進脫下的外套口袋裡之後站起身。

  「辛苦了,有什麼事?」

  約雅敬打開門回應時.臉上是一副「穩重、值得信賴的年輕幹部侯補」的表情。站在門外的士兵從護具後頭結結巴巴說著:

  「跟您在一起的那位少女。從客車廂消失了……」

  「消失了?」

  「是的.她不在車廂內。」

  士兵說出了令人想揍人的消息。約雅敬當真準備揍人似的握緊掌頭,推開士兵奔出房間--那個臭婆娘!

  『呼--俺的命都去了一犬半了。』

  腳步聲細匆忙忙地經過門外,直到車廂門關閉的聲音靜下來之後.懷中的收音機才開始發牢騷。「你明明早就死了。」琦莉一句話駁回收音機的埋怨。她站起身,從門上小窗確認沒有半個人在之後,再度回到走道上。

  由聲音的距離判斷.剛才教會兵前往以及約雅敬出來的房間.應該是最裡面那間吧?於是琦莉跳過中間的其他房門.避免發出腳步聲的小跑步直奔那間房。

  從小窗窺去.裡頭雖與其他房間差不多,但是比較高級.擺放了桌子、椅子和簡易睡床,琦莉再度確認左右邊的車廂門後.閃身進入房中.反手將身後的門關上。

  琦莉不自覺屏住呼吸,眼睛環視昏暗的房間。只有床底下塞了個大型的波士頓包與行李箱.其他就沒有稱得上是行李的物品了。琦莉回頭瞄了眼身後的小窗,然後踏入房中.跪在地上拖出床底下的包包。

  她先搜索波士頓包,裡面只有衣服、書以及日用品。接著她想打開行李箱時卻停手--

  「鎖上了。」琦莉傷腦筋地小聲說道。

  『琦莉,你稍微把俺舉起來。』

  琦莉稍微想了一下收音機那不親切的指示後,雙手拿著收音機微微向上舉。收音機喇叭釋放出比平常克制許多的衝擊波,不過破壞行李箱正面的聲音還是相當響亮。

  『俺很有用吧!看來,俺應該有當小偷的天分吧!』

  「只是把行李箱弄壞而已嘛……」

  收音機得意洋洋的聲音讓琦莉呆了半晌。她用雙手和鞋尖將扭曲的行李箱用力打開,以自己這麼暴力的手法看來.似乎也沒資格說收音機吧!

  看看行李箱裡頭,有了--

  『就是那個嗎?』

  收音機語帶雀躍地說。

  裡頭有個堅固的金屬盒子。琦莉也滿心期待地心跳不已.雙手拿起那個盒子,然而期待下了就落空了。沒有鎖的盒五里是空的,裡而有一個直徑十公分左右的球形凹洞.很明顯是要用來收納「核」。

  『仔細想想,他不一定會把那東西擺在行李裡,也許那傢伙隨身攜帶著。』

  「這樣的話,我們要怎樣才拿得到呢?」

  琦莉的問題讓收音機停頓了一會兒後,垂頭喪氣地說:『沒希望了嗎……』琦莉也歎口氣在床上坐下。現在可不是休息的時候啊!可是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琦莉完全沒了頭緒。剛剛還幹勁十足的想幫助哈維,結果卻什麼也做不到。琦莉緊咬嘴唇,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緊握的拳頭握到了什麼?

  「……?」

  她轉頭看向旁邊,約雅敬隨意將剛才穿的外套弄成一團放在床上。她突然靈機一動,本能地將外套拿起。

  黑色的物體滾落床上。

  「找到了……」

  片刻後,說不出話的琦莉才呆然呢喃。與小時候看過的不死人心臟相同,裡面包著黯淡琥珀色光芒的黑石。

  『竟然會在那種地方……』收音機也逸出無力的聲音。

  琦莉伸出顫抖的雙手拿起黑石,手中感覺到紮實的重量,黑石的溫暖配合著琥珀色光芒的明滅傳了過來。這股溫暖與觸感,就是在嘉年華會牽著自己回旅館時.那隻大手擁有者所有的觸感。「應該更小心點保管吧……」琦莉以沙啞的聲音喃念,將黑石緊緊抱在胸口。

  『快點.咱們該回去了!』

  「嗯!」

  琦莉點頭回應收音機,快速站起身時--

  房間的門打開了,琦莉正要離開床鋪的身子在原地。她轉過頭,約雅敬就站在那裡.身後還跟著數名穿著裝甲服的教會兵。

  「喂喂,真是教人意外的小偷啊!」

  約雅敬看著琦莉的手冷冷一笑.那張笑臉的一邊正抽搐著。琦莉瞪著對方.將「核」硬塞進裙子口袋裡,心中道歉著:哈維.再忍耐一下喔!

  「還來!」

  「為什麼要還你?這是哈維的東西!」

  「你是個好孩子,趁還沒吃到苦頭時快點交出來!你知道那顆石頭有多值錢嗎!?」

  約雅敬伸出一隻手走向琦莉。他向前一步,琦莉就後退一步,如此反覆幾步後.琦莉的背後就碰到車廂壁了。

  『琦莉,引他過來。』收音機以只有琦莉能聽到的音量低語,接著又被上一句:『站穩了。』

  琦莉乖乖待在牆邊抬眼瞪著約雅敬,靜靜地等著。年輕神官一副和藹可親樣子緩緩靠近,臉上笑容卻莫名扭曲。

  「很好.真是好孩子。」

  伸出的手指就要碰上琦莉臉頰的一剎那--收音機的喇叭發出咆吼,一口氣發射出震耳欲聾的高音聲波。

  集中最大力量的衝擊波直接轟向約雅敬的臉,他身後的上兵也遭到波及,一起飛出去撞上走道的牆壁。琦莉也因為衝擊波的反作用力而彈出去,背部狠報撞上牆擘而喘不過氣,劇烈地咳了起來。

  『快跑!』

  琦莉存收到收音機指示的同時,咳嗽著猛然踢了牆邊一腳.順勢彈起身奔出房間。她完全不顧那些交疊著嵌在走道牆上的人們,只是逕自向右轉,跑向後方的車廂門。

  「快追!」背後響起怒吼時,琦莉已經一口氣跳過連廊了。

  快追!腦袋有一邊聽得見士兵慌張的聲音與腳步聲,感覺斜上片有人蹲了下來,接著他扣到對方向上叫道:「不行,他死了!」

  約雅敬冷不防地睜開眼睛。

  「咿!」

  剛剛靠過來檢視他狀況的教會兵叫了起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約雅敬卻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坐起身。背後遭到波及的兩名士兵已經氣絕不動了。或許是被壓死的吧.誰知道呢?

  約雅敬一隻手摸了摸臉,結果聽見了血肉模糊的不快聲音.臉上的碎肉片黏到了手上。

  「琦莉.真有你的……」

  他說話的同時,臉頰肉被削去的部分發出了咻咻咻的漏風聲。

  約雅敬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一旁的士兵嚇得癱坐在地上.下巴一開一合地抬頭看向他。約雅敬面無表情地瞥了士兵的醜態一眼,搶過他手裡的碳化槍。

  金屬腳步聲追了過來。琦莉頻頻回頭注意著後面,在客車廂的走道上跑著。

  乘客們都為了不知名的騷動而驚訝地站起身,看到琦莉身後拿著碳化槍的教會兵追過來後,全都發出短促的悲鳴、縮頭躲進座位角落。收音機憑依靈估算著距離.打算再來一發衝擊波.可是這樣於會波及無辜乘客。總之,唯今之計只有盡快離開客車廂才是上策。

  琦莉來到最後一節客車後頭的連廊,這同根本沒時間去思考恐不恐怖.只顧著急忙眺過貨車廂。然後與第一次過去時一樣.腳踏著拉門軌道攀到車廂側壁。

  教會兵追到客車廂連廊了。琦莉眼角瞄到他們進身子正好由拉門縫隙滑進貨車裡。

  關上拉門後。順手拿了附近的鐵棍擋住門,心理上總覺得有比沒有好。即使她氣息紊亂仍不休息,連忙走近藏在貨車陰暗處的哈維身邊跪下,翻開他的外套。理所當然,躺下的人不可能翻身.哈維仍舊是跟剛剛相同的姿勢躺在那裡。

  琦莉焦急的從裙子口袋中拿出「核」,用雙手捧著看了一會兒。

  「下士.真的有這個就可以了嗎?哈維就會回來了嗎?」

  『沒試看看怎麼會知道呢?不行的話再說吧!』

  琦莉嚥了嚥口水,沉默地點點頭,將「核」緩緩靠近哈維胸前的空洞。如果不行--我就陪你一起死吧!雖說講出這種話一定會被哈維罵。

  她還是不自覺地抖著手,以危險的手勢戰戰兢兢將「核」推進它應該在的位置。

  石頭內的琥珀色光芒似乎有一度明亮了起來。她不禁停止呼吸.滿心祈求地等待著。

  然而,只有這樣。

  『失敗了嗎……?』

  收音機失望地說。「還不曉得,一定還……」琦莉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一般呢哺著。但她似乎連自己也說服不了,後頭的聲音愈來愈小.最後她垂下頭咬住唇。

  心中的絕望迅速蔓延。果然,向神祈求是沒有用的!如果現在惡魔出現在這裡.她一定會開心地與惡魔訂定契約--

  給我打開!這時,車廂外頭傳來含糊不清的怒吼聲,以及粗暴敲擊拉門的響聲。突然聽到一聲槍響!拉門上有一處冒著煙往內側凹陷.三名穿著裝甲服的教會兵踹倒扭曲變形的鐵門,一個接著一個進來了。

  琦莉單膝跪地轉身將哈維護在背後。收音機的喇叭咆哮著.最後一個爬進車廂門口的教會兵吃了一記衝擊波而失去平衡.低聲哀嚎著掉進門外的黑暗裡。收音機又間不容髮的聚集起力量.準備發射第二發衝擊波。

  可是喇叭卻只是沒用地洩了氣,接著還噴出黑煙。『抱歉,俺剛剛浪費太多力量……』收音機的聲音突然隨著片片段段的雜音一起消失。

  「下士--」

  琦莉低頭看向收音機的瞬間感覺有人靠近,她立刻抬起頭。

  剩下的兩名教會兵將槍口對著琦莉走過來,琦莉一看到這情形也沒多想,用力一蹬便撞向其中一人的腹部。她沒辦法撞倒對方,只是拚命抱住碳化槍想要搶下來。

  「這個臭小鬼!」

  裝甲服教會兵的粗糙手套抓住琦莉的手腕,將她整個人提起,她的雙腳懸浮在半空中。「放開我!」琦莉一邊大叫.一邊用力踢向對方的小腿脛,孰料堅硬的裝甲服絲毫不受影響.反倒是琦莉的腳整個麻掉。

  「喂!你看這傢伙!」

  進入貨車廂的另一名教會兵對他的夥伴喊道,聲音被面具遮著而含糊不清。「這不是在廢礦坑殺掉的那個不死人嗎?你怎麼把屍體帶到這裡來的?」他俯視著橫躺在貨車陰暗處的屍體,吃驚地說道,並且伸出手指不客氣地亂戳紅銅色的腦袋。

  「住手!」

  琦莉更加激烈的踢動雙腳。

  「不准碰!不准碰哈維!」

  「你給我乖一點!」

  琦莉腦袋上方吐出不耐煩的聲音,頭側同時遭到鈍器衝擊.她的眼前瞬間一片黑暗。當她察覺自己是被某個東兩毆打時.身體已經被粗魯地拋在地上了。

  琦莉按著暈頭轉向的腦袋,充滿敵意地瞪向對方。這時--

  「唔哇--!」

  車廂內側的士兵突然發出驚愕的叫聲。

  琦莉嚇了一跳轉過頭去,視線前端的屍體突然動了起來,用肩膀撞向那個教會兵。被撞飛的教會兵順勢滾到失去門板的車廂口,連同地板上扭曲變形的鐵門一起捲出車外去。在面具遮掩下的慘叫聲轉眼問就變小,消失在黑夜的另一頭。

  「你、你這傢伙!」

  另一個呆滯的教會兵連忙把槍口轉向哈維,這時哈維已經搶先做出下一個動作了;他抄起剛才那個士兵丟下的碳化槍,趴存地上采臥姿扣下扳機射擊。

  碳化搶發出一聲悶響,在側壁與天花板引起回音。腹部中彈的十兵飛向後方的車廂壁,倒在牆腳後便一動也不動了。

  在這一連串瞬間發牛的動作結束前,琦莉一直撫著太陽穴呆坐地上.直到發現精疲力竭的哈維又不再動作時才回過神來,

  「哈維!」

  碳化槍落在一旁.哈維疲倦地躺在地上,那副模樣好像從最初就已經死在那裡似的,對琦莉的聲音一點反應也沒有。「哈維,起來嘛……」再度襲來的不安讓琦莉快哭出來了.她雙手伏地爬到哈維身邊。

  「起來……哈維……求求你……」

  琦莉跪在哈維身旁將臉貼近他,這時--

  「哇--」

  哈維癱在地上的左手突然勾住琦莉的脖子拉向自己,琦莉被猛然摟進哈維的懷中,

  眼前的「核」正閃爍著琥珀色的光芒。微弱,但確實開始脈動;焦油狀的血液緩慢流動.補起被撕裂的活體線路斷面。

  「這裡是……哪裡……」

  看來他似乎還是沒什麼力氣。琦莉頭上傳來哈維斷斷續續的聲音,她稍微抬起被哈維的手臂固定住的腦袋,看著哈維的下巴。

  「這是教會兵的列車喔。是下士把哈維帶來這罩的,然後我們一起把『核』拾回來,然後…」

  琦莉口齒不清地說到一半時.哈維原本勾著她脖子的手碰了碰她的太陽穴.打斷琦莉的話.並眨了眨眼示意。那個被毆打的地方已經不那麼痛了.只剩下一點熱而已.所以她一時之間也忘了這回事。

  「啊。那個沒關係.大概會腫起來而已--」

  「少囉嗦了!你這傢伙到底在搞什麼啊!?」

  哈維一下子就冷漠揭穿琦莉慌慌張張企圖掩飾的台詞。

  「為什麼最後會變成你也一頭栽進來啊……你完全不明瞭我是抱著什麼樣的想法送你回去的嗎……」哈維最後的話像是在自言自語般,琦莉幾乎聽不見他在說什麼,只能感受他用力抱緊自己到喘不過氣的手臂力量,以及隱約傳來的體溫。琦莉放鬆精神,將臉貼在染有香煙味道的上衣胸口.就這樣閉上眼一會兒。

  「琦莉……」

  約雅敬單手提著碳化槍,緩緩走在客車的走道上,蹣跚步行的腳下有時一個踉蹌。失去了一半的視覺和聽覺因此現在的知覺好像覆上一層膜般模糊不清。搞不好腦袋也被打飛一半了?

  朦朧視野的左右全都是膽怯看著他的人類視線,真令人生氣!竟然還有小鬼在哭,煩死了!等一下就把你們全部殺了!

  現在你們這些不值一提的螻蟻怎樣都無所謂,我此刻的目杯只有前面那個臭婆娘!

  「琦莉……」

  約雅敬詛咒般低語著少女的名字,繼續往前走。

  「抓著我。」

  琦莉從貨車廂側壁來到連廊上後,急忙對後頭的哈維伸出手。她摟著哈維的修長身軀將他拉上連麻後,暫時鬆了口氣。再怎麼說,哈維目前都還是站不穩的狀態,沿著車廂側爬過來的途中,好幾次他都差點滑下去。

  兩人離開了剛剛的貨車廂.來到通往下一節貨車廂的連廊。他們打算放開最後一節貨車廂。要在這種速度下抱著琦莉跳車,以哈維現在的狀態實在太有勇無謀了。琦莉對此刻的哈維而言,是太過沉重的負荷。

  「琦莉,再稍微撐著我一下。拖歉.麻煩你了。」

  哈維爬上連廊後,將身子探出車旁,尋找放開車廂連結器的把手。用不著他說,琦莉也緊緊抱著他的背不讓他摔下車去。被夾在兩人中間的收音機仍是壞掉的狀態.沒聽見下士的抱怨,總覺得似乎少了些什麼。

  「抵達轉運站的話,就能夠隨著人潮逃走了。」哈維一向將手伸向連結器內側的分離把手,一而快速地說著,後頭他好像還問了些什麼.聲音去卻被車輪聲與風聲蓋過。「什麼?」琦莉將臉靠過去問,哈維只是側過臉說:

  「西邊和東邊,你想去哪邊?」

  「咦?」

  琦莉呆愣地凝視著對力的臉,好一陣子才回應:

  「……』沙之海』,我想去坐船。」

  隔了一會兒才聽到的答案,讓哈維笑了起來.他以一貫的輕鬆口吻說著:「好.我帶你去坐船。」琦莉的腦袋花了好幾秒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興奮地越過對方的肩膀追問:

  「真的?你要帶我一起去?」

  「都這個時侯了還說什麼傻話!?沒辦法呀,我要負起害你變成通緝對象的責任--」

  哈維重新開始拉扯把手,可是話說到一半就停住了。

  「好像不對……訂正一下。」哈維停下手上的動作.再度轉過頭。一時之間皺著眉.思考著要說的話,然後--

  「請陪我一起去.琦莉。」

  他重新對琦莉說。

  琦莉毫不猶豫地用力點著頭.將臉埋進眼前的背中。

  」琦莉……!」

  此時,列車前方詛咒般的呼喚聲與狂風一同吹來。

  原本放鬆的緊張感再度襲向兩人。琦莉緊抓著哈維的上衣.在他背後縮起身子.從側壁陰影處窺視前方。神官打扮男子身上的長袍隨風飛舞.他正沿著側壁走向這邊。

  她與藍灰色的眼睛有一瞬間視線交會。「琦莉,你逃不了嘍……」男子怒目瞪視琦莉並笑著.他只剩下一邊的眼睛了。頭部被削去了半邊,從凹陷的頭蓋骨間,似乎可以窺見某些紅黑色的黏稠物體。

  「哈維……」那副異常的模樣讓琦莉膽戰心驚地縮起頭。這時,哈維手邊傳來一聲短促的金屬聲--拳頭模樣堅實交握的連結器鬆開了。

  「沒事.快點過去那邊。」

  琦莉在哈維的催促下往下一節貨車跳去。」快點--」琦莉立刻轉過身對哈維伸出手.打算拉他一把,但她伸出的手卻落空了。哈維仍舊蹲在前節車廂的連廊上,沒有往這邊移動。

  鏗的一聲衝擊.車廂開始脫離。

  「哈維!不!為什麼!?」

  「你先去吧!我還有點事要找那個蠢蛋。」

  「我不要!騙子!我也要跟在你一起--」琦莉大喊著想回到哈維那邊,然而卻被哈維「給我待在那邊!」的尖銳叫聲與有力的手臂按住。哈維將臉靠近琦莉,以寧靜低沉的聲音小聲說道:

  「我們去坐船吧.琦莉,我答應你。」

  風嘯聲、車輪的轟隆聲,還有四周所有的聲音,似乎全都在那一瞬間靜止了。紅銅色的眼瞳就近在觸摸得到的身旁.他的歎息就在自己的唇邊。

  一瞬間.琦莉突然從肩膀被推開,落向背後的貨車。前方的景色、哈維目送的表情都在急速遠離,大聲喊出的聲音又被刮過來的強風吹散.連自己的耳朵也聽不見。

  「可惡啊!琦莉!」

  從車廂側擘來到連廊上的約雅敬大聲怒喊,極為焦躁的塒著鐵道那頭開了一槍,然而.脫離的貨車廂早巳消失在遠處的黑暗裡。

  「快點給我停車!」

  跟著他的士兵早就一個也沒有了,發現這點讓他更是火大,一邊大喊.一邊轉過身子。這時,背後突然伸過一隻手臂勒住他的脖子--從另一側車廂側壁的陰暗處!可惡!這些混蛋傢伙!

  約雅敬轉過因生氣而扭曲的臉龐.凶為半邊臉被打飛了,他當然看不見任何東西。於是他再轉過去一點,直到脖子發出扭斷筋的聲音,他總算才看到了對方的模樣。

  「唷--約雅敬,看來我們家琦莉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呢!」

  「艾弗朗!你這傢伙怎麼會…!」

  越過肩膀.他看到那對可恨的紅銅色眼睛。明明已經殺死了.竟然又依依不捨地復活了。約雅敬毫不掩飾地咂舌一聲。

  「你帶著她打算做什麼?」

  「啥?你還真有心啊。不過.那個臭婆娘也活不了多久吧?」

  約雅敬吐了口唾沫回應.對方則不快地瞇起眼睛。看到討厭的人不高興.約雅敬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來,發出咯咯的笑聲。

  「如果讓你失望的話也未免太可憐了,所以我就接收了她.你真應該要好好謝謝我呢!不過那也不需要了,那傢伙比想像中還無聊。該怎麼辦呢?抓到她就把她殺了好?還是把她賣給人口販子好--」

  約雅敬原本只是故意要惹對方生氣而已.沒想到卻愈說愈認真.不管要說多少都沒問題。可是這時候--

  「夠了.別再說了。」

  對手突然做出出乎意料的舉動。他的手越過約雅敬的肩膀、抓住他的槍.一百八十度轉個方向對著自己扣扳機--完全無視子彈也會貫穿他自己的危險。

  「混蛋--」

  衝擊打穿了約雅敬身體的中心,使他朝後方飛了出去.也順勢波及到背後的敵手,交纏著的兩人從連廊上跌入疾走的黑暗中。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唔…」

  在漆黑的暗夜中.貼著地面的臉頰傳來冰冷的觸感,哈維知道自己還活著。

  他的身子像紙屑般被風吹跑.在空中翻轉了相當的距離後用力撞到地面,全身上下無不受到岩石地面的洗禮。幸好自己還有力氣阻斷痛覺,或者應該說痛感神經其實所剩不多了.所以全身都像麻痺般的沉重,只有腦袋中心微徽滲出疼痛感。

  哈維咬著牙想要起身,這才發現打算用來支撐身體的右手不見了。他的右肩撞擊到地面整個碎裂,而貫穿約雅敬的子彈也打到他.右上臂有一半不知到哪裡去了。他剛剛原本打算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開的。

  靠著左臂想辦法站起了身,哈維環視著周圍的黑暗,隱約看見數公尺外躺著一個人。哈維拖著身體走近那人,看見神官模樣的男子倒落在地.脖子與四肢朝著不可能的方向扭曲。胸口正中央升起一縷煙.周圍散發著焦臭味。

  再往前一步,腳尖踢到了某個物體。

  往下定眼一看.那是顆拳頭大的黑石.表面大半都碳化而焦黑了,內部琥珀色的光芒微弱閒爍著。哈維伸出手正打算把它撿起--

  一瞬間.視線角落閃進約雅敬的手臂,那只突然伸出的手異常有力,緊緊握著哈維的手腕。

  「--!」

  哈維被約雅敬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而停止不動,下一秒就聽到一聲小小燒灼聲,「核」的光芒從眼前消失。

  在哈維伸出的手指前端,黑石化為燒盡的炭塊崩解。

  抬起眼,約雅敬張著只剩一邊的藍灰色眼球瞪著哈維.已經一動也不動了。

  「混蛋……」

  哈維小聲地說,一邊把約雅敬的手指剝離自己的手腕。手指印清楚的在他手腕上留下瘀青,哈維總覺得這似乎--但他又十分確定,這些瘵青應該好一陣子都不會消失。

  當他直起上半身時「……!」半途空然沒了力氣,當場癱坐下來。

  一旦坐下.他便再也起不了身。腦袋中心似乎有個沉重熾熱的固體,就這樣閉上眼睛的話.這次應該真的能夠睡著了吧?已經可以睡了吧?哈維囁嚅著閉上眼瞼。突然--

  他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啊—一我已經和她約好了……」

  哈維腳步不穩、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看不見鐵道、分不出方向,可能會繞遠路也不一定,總之,還是先往看得到光的地方前進吧,完全只是仰賴第六感,不過當時腦子裡,的確看到了那道從廢礦坑滅井射人的砂色天空光芒。只要走到那裡就能握住她的手,就能結束一個人孤獨飄泊的漫長歲月了吧!



〈神啊,如果你在的話〉


  開往「沙之海」的列車從西邊進站.轉運站一時之間騷動了起來。

  旅行者帶著大件行李、些許的疲倦,以及對旅行的無限期待匆匆忙忙走過,沒人留意倚靠候車室剪票口附近牆壁、望著列車的那一位少女。

  正確說來,少女並非獨自一人,她說話的對象掛在她的脖子底下。

  『咱們差不多該放棄了吧?那些傢伙也已經停止搜索了。』

  「說得也是……」

  琦莉若無其事地望著在月台上交錯而過的人潮,心不在焉回應。

  從那之後已經過了兩個禮拜。剛開始那幾天,教會兵還會進行臨檢盤問,現在都撤除了.車站再度恢復平日市民開朗聊天的模樣。

  琦莉幾乎從一外始就沒被懷疑過。那套再熟悉不過的寄宿學校制服.她已經不再穿了,剪短頭髮的她身上,是完全不像女孩裝扮的合身羽毛外套與牛仔褲。頭髮是她自己拿小刀割斷的,因此樣子實在不太好看,不過心情卻非常爽快。

  收音機喇叭流洩的快板節奏音樂.維持在琦莉剛好能夠聽到的音量。已經壞過好幾次的收音機,發出的音質實在有夠糟糕.但是那種雜音感反而讓琦莉覺得舒服。她也喜歡下士配合旋律說話的聲音。

  「這樣真的好嗎,下士?我再送你去一趟廢礦坑吧?」

  『你們這些傢伙老是找麻煩讓人掛心,俺怎麼可能安心消失吶?再說,俺反而覺得這個身體比較適合俺。』

  「我會小心不再把它弄壞的。」

  收音機一副不愉快又帶些害躁的語氣,惹得琦莉不住發笑。到站乘客與搭車乘客多了起來.琦莉噤口不語。

  她雖然對收音機點點頭表示打算放棄.但她知道,自己明天仍舊會像今天這樣.來目送開往東邊的列車。明天過了之後,後天也會來--不.或許後天就和收音機一起出發了。老是這樣什麼都不做地待在這裡也不是辦法。

  琦莉希望自己成為一個人也能旅行的人。直到哪天再度相逢,才能讓他看到稍微變得堅強的自己。

  「我們回去吧!」

  『今天這麼早就回去了嗎?』

  「嗯,明天再來看看.然後就放棄。」

  琦莉沒等列車出發便離開了牆壁,隨著朝車站出口前進的到站乘客一起邁步向前。通道正面是一座寬敞的階梯.戴著帽子的女孩興奮地跑跑跳跳走上樓梯來,她母親也帶著行李跟在她身後走了上來。

  「媽媽.剛剛那個人怎麼了?」

  「死掉了喲。會有其他人找人去處理的,你別擔心。」

  琦莉若無其事走過她們身邊.聽到這對話不禁停下腳步轉過頭。女孩在母親四周雀躍地蹦蹦眺跳.井以開朗的聲音說:「咦--好像沒死耶.他還活著喲!」

  「…………!」

  聽到這話的瞬間.琦莉朝出口方向奔去。推開皺起眉頭的人們,穿過通道,來到階梯上方,這時她的眼睛已經能看到階梯底下四角形的光亮。階梯上擠滿了行人,不知道為什麼.只有最下面牆邊的角落有一個空下來的空間,每個走過的人都避開那邊。

  琦莉兩階並作一階飛奔下樓,收音機在她腹部上方跳動。

  求求你.神啊!琦莉在心中祈禱著。不是教會的神也無所謂.如果這個行星上仍然有神的話.求求你!此刻請先暫時卸下完全無缺點的公平假面其.垂聽我的請求,我再也沒有其他請托了。所以神啊,求求你--

  推開人潮,她看到階梯最下階上有個人靠著牆壁坐在那裡.少了一隻手臂、一條腿也無法靈巧步行,他正伸出那條行動不便的腿,死去般垂著頭。

  琦莉在數階前停下腳步。

  對方低垂的睫毛有些反應.睜開眼睛,紅銅色的腦袋緩緩抬起看向琦莉,疲憊的臉上露出苦笑開口:「我走不上階梯,手借我。」

  「慢死了!真是的!我已經等你等到都累了……」

  琦莉以顫抖的聲音低語,彎下腰、伸出手。哈維極度疲倦地舉起自己剩下的於臂,握住琦莉的手.接著垂下眼,將琦莉的手背貼向自己的額頭。

  「哈維?」

  「沒事.」他簡短地說了什麼.似乎是在道謝。

  此時,遠處響起了鈴聲.宣告著開往東方的列車即將出發。


〈後記〉


  我從五年前開始一直住到現在的公寓,是棟五層樓的鋼筋建築,位在鐵路邊數來第三棟的住置。不過就算關上窗戶,仍然能夠斷斷續續聽到發車警示鈴聲與電車通過的聲音。剛開始住在這裡的時候,我會神經質地去注意這些噪音。然而,現在這些聲音已經成了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如同在聽BGM一般(但我還是無法習慣斜時面小酒吧每夜傳來的演歌卡拉OK聲。那猶如在詛咒這個世界的恐怖歌聲,讓我只想請他們放過我吧)。

  初次見面.我是壁井優香子。

  前陣子,本作獲得第九屆電擊小說太賞的「大賞」,得到了教我喜出望外的評價。或許是我每天窩在四坪大的套房裡熬夜到天明,一邊聽著每天早上第一班電車的發車聲.一邊寫下這篇作品的關係,才套寫出這樣充滿頹廢氣氛的鐵路旅行主題故事。內容講述性格彆扭的少女與凡事都嫌麻煩的男子間若即若離的關係,劇情頗具故事性。而讓這位對人生厭膩的男子找回自己生存的意義,也是本作的另一項重點。

  荒度的行星、蒸氣龐克風格(註:以十九到二十世紀蒸氣時代為背景的科幻作品風格)、舊式收音機、生銹的機器與舊機油--這些詞語描繪出頹廢的感覺。若是喜歡頹廢風格的各位能夠喜歡,那真的是我的榮幸。若是不喜歡頹廢風格的各位也能夠喜歡,更是我的榮幸。

  本書能夠以這種形式問世,真的必須感謝許多人的協助,我在此藉這機會向各位道謝。

  首先謝謝給我這個機會的評審委員們,還有從評審階段到本書出版這段過程中費心勞力的各位。一本書的完成必須直接、間接動員這麼多的人,老實說我真的嚇了一跳。

  也要感謝和我同期出道的田上老師,小說部分完全輸給了老師所畫的絕贊插畫(我是說真的,糟糕!)預覽草稿時.琦莉的部分是一次就OK,可是哈維的模樣卻太過清新爽朗。應該要再有些髒髒的、頹廢的、邋遢且亂糟槽的感覺才對--我對老師提出這樣難以理解的要求時,老師沒有半句怨言,並且立刻照樣畫了出來。

  另外,當我埋首致力於投稿作品而精神狀態陷入極端時.在我身旁支持我的各位,以及總是幫助我的墨西哥的玲子姐。雖然總是害你們擔心,不過寫小說總算正式成了我的工作,而不健康的作息也因此光明正大的進入了我的日常生活。我仍是個不講究生活的傢伙,抱歉抱歉,我會注意的。

  還要感謝位於電車三站遠,成為我主要寫作地點的咖啡店。每週末都會帶著筆記型電腦在店裡坐上五、六個小時.很沒常識的給各位帶來了困擾……現在也仍是持續困擾著各位。

  最後,當然要向拿著這本書的你致上最高級的感謝。

  期待後會有期!

  壁井優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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